陌北霞晚

宇文邕突然感觉内府气血翻涌，一口血吐在了他手里的信上。
    军医们正极力挽救这写信的女子。杨坚急得满头大汗，宇文宪已经叹了一晚上的气。
    “杨坚，如果欢儿醒了，你会放手吗？皇兄不可能放了她。”
    “我放手三次，宇文邕便伤了她三次。若不是那份痴念撑着，恐已死了无数次，你觉得呢？”
    有小将急急来报，“军医，不好了，快来看看皇上……”
    一世惊鸿债，万念雪花开。
    迢迢织女路，娓娓月道来。
    紫落放佛做了很长更长的梦，梦路艰辛，她这不爱劳神之人，还是不记的好。
    有人拂了拂她的眼角。她睁眼，好些眼睛盯着她，在她床边惊喜不已。
    “啊郑……你醒了，太好了……！”
    她不识，“对不起……你认错人了！我……我不叫啊郑……我……我也不知我是谁……”
    “啊郑，你不要吓我……”   “夫人好像傻了……”
    浑浑噩噩之下，又过了很多天……
    紫落从这里被他们带到那里，从那里带回这里，好像苍蝇在裹着纱雾的白影中聒噪，惹得她很不高兴。
    “为何烦我，走开！走开！”他们终于在自己眼前散去，一个两个三个……
    她走出那个大笼子，孑然一身，在天地之间一步步走着。听水声，鸟声，琴声，翻过山越过岭一片空白，一片和谐。
    终于她在那片地方停下，面前都是青稞油润，花开遍地。凉风吻着脸颊，连头发都欢愉的在空中飞舞。不知哪里传来一阵笛声，悠扬平静，使人欢快。
    她的唇泯出一丝释然的笑，这美景如画渲染与世间，唯此美景才配得上她，也是她该待的地方。
    “这不是……郑夫人吗？”她回过头，有人突然对她下跪。“这是你的地方吗？我很喜欢，我想住在这里，等一个人可以吗？”
    “夫人此言折杀草民了，清水弯是您的家，凤归岐山是为等什么人？”那老汉看了一眼左右，头垂的更低。
    “等一个……在等我的人。他不知在干什么，好像……我少了些什么东西，在他那里……是什么呢？”
    紫落看着晚霞痴痴的问，痴痴的等。最终有人把她领了回去。那女人她看着舒服便跟着走了。
    项上什么东西一直硌着她，她拿出来是块明晃晃的东西。上面还刻着缭乱的花纹。“啊娘……你说这是什么？”
    “这不是银锁吗？这上面的字，我也不认识……是谁送你的？”是谁送的呢？紫落一直想，她就是忘了是谁送的，上面到底是什么呢……？
    外面突然在传皇上驾崩了，她听不得这句话，奇怪的心痛，难道还能懂吗？
    “紫落，上元节到了，晚上跟娘出去走走？”紫落不语，摸着银锁呆呆坐着。
    日日暗淡的星空，今日旖旎葳蕤遂生。新月如银盘，到处都是聒噪一声。千盏荷灯千盏心愿，照着她倏然苍冷的容颜。为何不安？为何落寞？
    抬眼，那座桥为何那等熟悉，又那等安静？
    它就坐落在河上，好像就在等她。紫落迈开银靴慢慢走上去，可总觉得哪里不对……
    少些什么，可少些什么呢？她走上去四处乱奔，惊慌失措。“不该是这样的，怎么会这样？”
    头上突然绽开了许多烟火。她回眸，一袂玄衣在阑珊里缓缓而来，他的身后有花草的罕影。
    原来少的就是那个送她银锁的人，不该的是此桥她本上不来，只能近岸瞭望。如今他黑亮的宝靴就停在自己面前。
    “听说你叫郑紫落，我叫你小落好吗？我叫苏煜。从今天开始，你愿意让我爱你，不要身份，不要权利，不要后宫佳丽，哪怕你心里还想装着另一个？”
    郑紫落咬着嘴唇，泪流难止……
    她想起曾经许过的誓言。想起在晋阳遭了调戏怨恨的男子。想起曾做了他奴婢为他谱那相思曲的男子。想起自己红衣许心要一世跟他的男子！
    “你终于来了。你折磨了我半生，就算站在我眼前的是鬼，我都愿意！”紫落往前踱了两步，甜甜道：“啊邕……”
    宇文邕凤眸星灿，疼惜的抚着她的发，“我的小落，你差点把我吓坏了！”音未落，紧紧把她搂在怀中。
    他的胸膛炙热又跳的极快，郑紫落还是亦如往昔般的痴恋。“你把这断桥修好了，那周国怎么办？”
    宇文邕道：“宇文邕已经薨了，逝号周武帝。你一生为我，我亦想一生为你，从今以后，我只守着你。”
    云梅凋谢的季节，却似天公终作美，为她们的重逢填上一抹新婚红。
    洞房花烛夜，两人终于心满意足的喝到了彼此的合卺酒。红妆之下，郑紫落含笑嗔眉看着窗外。宇文邕却深意灼灼的看着她。
    “恒伽……？”郑紫落呢喃。宇文邕担忧的紧，“小落，怎么了？”
    “我看窗棂闪烁的红梅，好像恒伽来了。我虽不争，也没辜负。”紫落随笑补问，“杨兄如何了？”
    宇文邕敛眉，“我跟他一直陪着你，可你就是看不见，听不见。直至一天，你拿着我的银锁痴痴的看，他便死心了。你我既欠了他的，我安排他辅佐赟儿，就等于把天下送给了他。这样可好？”
    “为什么说送了天下？”宇文邕笑道：“以后你就知了。”
    紫落思忖片许，“这么说来李妃成了太后。那连影呢？”
    宇文邕平静的给她添了杯酒，“她呀……我也确实辜负了，所以卖了个人给五弟，看得出来，我这弟弟可是非常在意我这个妻子。”
    “可是，你让杨兄扶持新帝，宪哥的权柄岂非下移？并且，他们如何肯放你这一代霸主归隐？”
    宇文邕眉头微蹙，“怎么还不发作？”转而又答，“因五弟也为连影归隐了。至于此事，那要怪长孙休当初妨碍我救你。他一直觉得亏欠了你，此番是他夫妻助了朕。”
    郑紫落稀奇道：“我看着不是使人一见竟钟情的。若杨兄是因为我对他的好，王爷是看重我手足情深的勇气，你又是什么时侯……？”
    宇文邕想着那晚西瑶春阁，她在门外流下的那串失望的眼泪，这辈子有人能真心为他所倾，一刻就足够了。
    淡淡道：“或许，我命中注定死在你手里。”紫落微笑，脸上突起了绯红，眼睛迷离。
    宇文邕终眉头舒展，“小落啊，那个……我忘了跟你说了，春宵苦短，担心你忘了就给你下了点……相思寄。”
    紫落挑唇，眯了眯眼睛捏着他的下巴道，“傻瓜，我们已经不需要那东西了。”话未落，郑紫落就把他扑倒在床上，宇文邕顺势把红鸾纱帐遮下。
    四年之后……
    杨坚推翻宇文氏的大周王朝，建立隋朝。并借当年周武帝之势一举平定突厥，拿下南陈真正的做了天下霸主。
    昔日的紫苏谷做落了三间雅阁，长孙览携妻走了很远才找了来。秋辞陪着门口一对姐弟正围着宇文云遥的花墓玩耍，看见他们喜出望外的迎上去。
    长孙览听见屋内长琴琵琶和鸣，对妻子挑眉，“四年了，他们还是那么腻歪。”
    郑紫落跟宇文邕闻声出来，都秋天了看着还是满面春风。尤其是宇文邕，静心之下，倒还复了些年轻时的神采。
    四年未见，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变化。尤其是代沫听说已是三个孩子的娘亲。
    宇文邕戏谑道：“幸好，我们也有雪兰花跟清平不至落后！”
    “才两个，皇上不应该啊？”紫落跟宇文邕都脸红了，调侃他果然更胜一筹。“你知道什么，小落生遥儿时伤了身子，我可不会拿她的身体开玩笑。”
    长孙览瞥了他一眼，“皇上隐居四年，当真不问世事了。”郑紫落接茬道：“长孙哥哥，杨兄真的灭了宇文氏一族？我不信。”
    长孙览轻轻笑了，回忆当时情形：
    他眉宇冷冽的坐在高位，长孙览代沫过来向他道安。“回皇上，李太后与宇文众公子已经遣散各地，皇上仁德！”
    杨坚冷冷一笑，“朝堂之上朕说要灭宇文全族时知道你们都在骂朕。但朕的确恨宇文邕，他冠冕堂皇的抛给朕一世的寂冷和责任，朕真的想当个暴君让他们后悔！……可惜，朕不想让她失望，这是她毕生之梦。朕会为她做个好人。”
    宇文邕瞟了一眼妻子的反应，郑紫落好不隐晦的淡然一笑，“他果然记得，我跟他其实已经超脱了世俗的理解，不需要多说什么。其他人呢？”
    长孙览吃了杯酒，“齐王殿下如今也跟啊史那过起了小日子，碍于皇后情面没有找你们。而冯小怜可就惨了，经常被尉迟夫人欺负，前几日听说上吊自杀了。也不知当初他们俩怎到了一块儿？”
    郑紫落淡淡道：“我干的。死太便宜她了，不知她自尽的时想的是不是我！”
    长孙览暗对代沫私语，“果然最毒妇人心，小试牛刀啊！”代沫恶狠狠的瞪他，“为妻不是女的吗？”
    紫落没听他们调笑，走到了女儿的坟前。宇文邕看了看她的背影，问道：“过两日我们要去周游一番，你们要不要同往？”
    长孙览略有生气道：“我说你当初为什么让他扶持你的儿子，感情连我你都算计进去了。如今再说这话摆明了口不对心。不知你为何非走这步棋，寻回来不就皆大欢喜了么？”
    “你不是帝王，不识紫落，自然不懂。”
    下午，宇文邕在屋里教俩孩子弹琴，郑紫落把他们两口子叫出来。
    “长孙哥哥，我知道民间有种修颜术，可以改变人的相貌，天衣无缝。我义父有个庶女跟我声音品相相似，又爱慕杨兄。此法既能成全三个人，又能使我彻底摆脱杨夫人之衔，你们可愿助我？”
    杨坚身披金色龙袍，慵懒的在兰苑卧着。一股兰香飘来，他惊然抬眸，寻着味道发现一个倩影。
    她在海棠树下停住，回眸轻笑竟是郑紫落的模样。“民女独孤伽罗，参见皇上！”
    杨坚激动的抱住她。“啊郑，你不是嫁给宇文邕了吗？”
    她含媚一笑，神韵却不似某人的落落大方。“郑紫落是嫁了，可我是独孤，皇上在突厥娶的独孤伽罗。”
    杨坚更诧异，眼睑垂下看见她颈间皙白并无瑕疵。把她推开，征了一怔。 “朕知道你是谁了，小敏！”
    她眼中虔诚，“我虽不是她，可我爱慕皇上很久了，况且这是她的意思。”杨坚眸色更暗，眼风扫见海棠深处有人在冲他点头浅笑，那个神韵才是他心中人。
    他苦苦一笑，转身把她抱起。“对，你就是她。啊郑，愿不愿意同朕共享天下？”海棠深处的人儿退了，他怀中人道：“愿意……杨兄！”
    紫落从长安归来，宇文邕看她一脸神往的站在门口看着远山顶上的海棠树。
    此时正是日落西山直，花日相接，照出夕霞姹紫嫣红之色。
    “你在想什么跟为夫说说。”
    郑紫落转回身，搂着他的腰浅浅笑道：“老天对我真好，他给了我机会认识你跟杨兄。不管你们的角色如何变换，都是在为我长征天下，驻守安宁。”
    宇文邕在她唇上坠了一枚幸福的吻，“若你是我，便知身为帝王拥有你才算完整。”
    ……人生如戏，难得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