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北霞晚

苏哥哥，你如今好吗？
    嫁给杨兄我真的什么都不用做，我放不下父母，他想把爹娘接过去，然爹娘介意我定过亲，心里对世俗之礼颇为计较。
    那他就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同房却不同榻，他说看着我便好。
    他来了我便没了一丝劳累，看我生活的拮据甚是自责自己来晚了。
    “ 你还敢说不辛苦吗？”有他在我又怎么会辛苦？
    这次天花雪兰花居然是头一个，略过我，当日看热闹不肯施救的邻里几乎都没能幸免，包括杨兄！
    也许是天意。我果真是天生孤鸾，所嫁者，你，他，还有姐夫都是如此命运。
    我照顾了他几个日夜，他一清醒就推我离开，生怕我会染上。
    我笑他痴傻，自己又何尝不是？“杨兄，你知道我是不会走的。除非你赶快好起来，想吃什么？我让娘给你做！”
    他淡淡的笑了，就这样看着我像是看不够，就像在西瑶春阁，可惜当时我不知他心思，可能当时有些过于亲密了。
    他却还在念叨，“啊郑，你等我好起来，帮你找金尾狐。”其实这个我自己都不在乎，他却日日挂在嘴边到处打听。
    可汗为他找了最好的大夫，烧了几日便好了。我讪笑：“看见了吗，沾上我的人都跑不掉。早知就不嫁你了！”他却不已为然，“就算如此，你还能克我几年？”
    我们被视为草原最恩爱的夫妻。因他，我经常被召进宫，陪后妃和公主骑马，奏乐。若不是心里还有些牵挂，定是十分释然。
    我们之间的晚上，大多他都在教我政治军法。
    他甚至担心我有一天会回来，站在你的龙椅旁边。可这的确是你希望的，若能多些了解，也是了解你眼中的天下，也是了解你。
    耳鬓厮磨对我来说是慰籍，也是愧疚。若非这千消结不允许我内心太多的挣扎，我一定会真正的同他圆房。
    须知道，我若变心又是忘川河的一次横渡，他更不敢拿我的生命做赌注。就像一场笑话，三个人的笑话……
    直到你来，我看见你纤瘦的脸，看着你听见我是杨夫人的呆然。即使再舍不得我也要远离你。只因爱越深，劫数才就越有可能成真。
    可你居然抓了杨兄，还把他打的遍体鳞伤。在我面前娶妻，在我面前跟别人软语温纯，与人缠绵。
    你真的把我杀了，我以为我不会醒来，老天却还是让我回到了现实。我原以为再见，我会告诉你我们的遥儿，我的命运，我会让你放手！
    你却让我看着你只想到了死！
    我恨你，恨自己。你让我所有的付出和忍耐都成了笑话，让我再一次陷入痛苦的轮回。
    若非你醉酒，说了许多肺腑之言，我可能一辈子不会原谅你，原谅自己。
    老天总是变着法的惩罚我，我挣开双臂感受垂梦源的雪，都已不知冷意！齐国的雪冷的太紧，饶是如此，那时也是好的。不会有你的冷热交加，不会有你说我是水性杨花的□□。
    天晓得，□□有多少无奈，就像晋阳的官妓，西瑶春阁的青红倌人，就像如今背弃了杨兄的我。
    不过你这样想也是最好！自少，我走了，你不会疼……
    我的气力越来越少，身子越来越虚空，不过每日在你面前作尽掩饰！
    不敢见太医，更不敢让太医告诉你。甚至让深知我心的宪哥冒着大不为，在你来之前扫清我的过往。
    是的，我如晚霞般西尽，只怕给你留不下活下去的希望！
    我每日站在回廊上仰望大雪无痕，在我面前划过。想象你跟杨兄战场厮杀的景象。每日感受生命的殆尽，数着你对我的爱恨过往。
    却发觉，我竟等你一世，你追我一世，可怜杨兄陪我一世。相守岁月，真是少的可怜。
    我每次祭拜你的父兄，都会告诉他们你的战果。期望他们在地下能见我一面，自少我把自己当成了你的妻！
    此番遗言不知你是否能看到。
    我是因你而死，全了我的誓，终了我的爱，若论私心，你便是所有私心。你忘却了郑紫落本性难移，还要忘了小落盼你活下去的信念吗？
    那夜我以为终期，头一个向我走来的是恒伽是王爷，而后是余姚抱着我们的女儿，我刚想去接过来，师父便把他们都带走了。
    她说：“你不该来，我们都不想见到你！你真另我们失望！”他们神色怨毒，都在恶毒的看着我，把我越抛越远……
    我好想抓住他们，求他们原谅，原谅我的不争，原谅我的弃世。我却见到了你，在蓝光下那么温柔的对我笑。
    我眼角浊泪两缕，那刻开心竟至极。努力伸出手，生怕你也就此消失。你牵着我的手触感是那样真实。
    你把我从床上抱下来，抱出兰苑，受着冷风，我才知那是杨兄。
    “杨兄……别费事了，我的气血已经耗尽。”他不管，连夜带我去了突厥大营。大汗纳闷的很，全国收络金尾狐，我答应他最后拼一次。
    突厥秘医用针灸麻痹我的各处神经，我又经历了一次生死的等待。那一线的停留，我想了很长，很多……
    三天之后，突厥国仅剩的三只金尾狐送了过来，突厥国的秘医每天都为我灌一碗血肉，直到最后银针全部拔下。我躺了一月，力气恢复，神识比任何时候都清明。
    然此时齐国发了大变化。周国发生了大变化，而我也有了大变化。
    突厥可汗准我随意行走，他对我好奇太甚，虽然想拿我要挟你，更探究我身上有何过人之处，竟引来杨兄不顾一切相救，引来你宁要一个不贞的女子。
    我回到了齐国，听着外面喧闹登上白云山顶。
    阿姐还在那里潜心打坐。“你修的是什么，是超脱世俗之心？还是抛却万念垂渡西归之人？”
    她终于肯睁眼回身看我，静修数月，眼中仍是微云搅扰，还不及我叠峦山起来的坦然。“二妹！”
    “你有资格叫我吗？你不是万念俱灰吗？可怜你那小女儿，她是兰陵王留给你的血脉。你不还当日情分，让你的女儿跟着我四处漂泊。你曾是我学习之榜样，现在为人母，为人妻，为人姊女，你可对的起吗？”
    她哭了，杨兄觉得我话说太重。可这些何尝不是天天在心中念给自己听的。否则，如何撑的下来？
    “若你有悔意，便回兰陵王府，大周天子会把孩子还给你。她如今是大周的雪兰公主，你带着她守着姐夫岂不更好！”
    “你说的对。我只是个普通的女子，若失了安稳便只剩了死。看你回来，我很高兴。周天子爱慕你我已得见，雪兰得你照料，我更无憾！真的可以去见夫君了！”
    她居然牙中藏毒，自杀而去。她居然……也这么对我，罢了……
    “二妹，对不起，谢谢你！”
    我本该伤心不已，看她含笑解脱，我居然能转身轻然离去。乱世捻红尘，萧风尤刺。死，真的是最好的解脱……
    我在紫苏谷深深的徘徊着，一切由她由我开始，到最后却不知我到底是帮我了姐姐还是害了她。
    荒草沉睡，荒凉人心。我这颗疲倦的心，说是真正的复苏谈不上，执念未变，不过了有感悟。更加坦然，恍如秋水浅浅东流！……
    我们赶赴邺城高山，老天对我还是不错。他让我看见了高纬被万马践踏，死无全尸。
    看见冯小怜被唾弃的可怜模样，可我还是不满足，老天既让我重生我又岂能在辜负那些亡与未亡之人！
    我看见你英武无人可挡的模样，我高兴，你终摆脱了苏煜的影子，不再是隐匿心中野心的清冷公子。
    你的不高兴，该是想到我命不久矣吧？
    突厥可汗允准我到城楼上见你，我走在其上，睥睨天下凌威，突然发现自己何其渺小，站在这鸿伟之地，不过是老天的一颗棋子。
    他用我牵制你，用你来牵制我看尽这乱世风云，帮你夺位，帮你夺天下，帮你夺人心，唯一代价不过一个我罢了。
    命途之说，不过是从心的抉择，从心而起，由爱而生。能掀惊浪亦在情理之中！
    于是我告别一切，告别你，我不想成为你的牵绊，你的软肋。我一直在北朝的路上流浪，我热爱的萧红之世，让我不得不轻舟覆水般随波逐流。
    正好，你也想清楚了放手。若抛开我你会更好，我便落得个洒然。只可惜，虽然参透所有，却依旧执恋你的一方天地。
    我心匪席，不卷矢志不卷心。我心匪石，不移江山不移君！
    两年之期，我漫不经心的活着。却也帮助杨兄把五千精骑植进突厥大军，他可以带我走了。
    对我来说什么都不重要，我甚至答应跟他走，只是那份执恋，想见你一面，哪怕再见一面。
    你放了，我也该放了……
    我可以洒然的嫁人去。至少，还落下了一世安枕的红衣，哪怕此心始终为你却扇。
    宇文邕，感谢你的放手，断桥上我发下的重誓不变……
    宇文邕，可笑你的放手。三人情债，三世惊扰，你可还的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