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宇宙的上帝

第30章


出于人道考虑,他本人将无法感觉到这种气味。
  幸运的是,导致这一返祖现象的基因与环境偶然因素已得到充分研究,并保证不再发生。
  一如既往,之后的文字毫无意义。我也不想再读下去了,反正都是废话。我是世界之王。
  我起身离开,隐入夜色,对路旁的房屋中庸碌无为的呆瓜们视若无睹。
  两个街区之后是另一片商业区。我看到一间服装店,便走了进去。橱窗中的免费服饰邋遢而单调,只有低贱的游民才会穿那些东西,我才不会。我径直走到特别推荐柜台,找到一身勉强可以接受的搭配——银色和蓝色相间,外衣下衬着黑色的花边。呆瓜们会说这衣服“不错”,我一把扯下它。自助售货员用它那死气沉沉的玻璃眼珠扫了我一眼,嘎嘎叫道:“请出示您的社会贡献证。”
  我当然可以弄到一本社会贡献证,但还得走到大街上从路人那里抢一本,实在太麻烦了,我可没这份耐心。我举起饮食角的小桌子,挥起胳膊砸在橱窗玻璃门上。金属门框发出尖锐的响声,向内凹陷下去。我冲同样的位置又砸了一下,门砰地一声打开了。我在一大堆衣服中乱翻一气,直到找到一件适合自己的尺码。
  我洗了个澡,换上新衣服,在大道尽头的商场里转悠。无论经营者如何装饰,这些地方看起来都大同小异。我径直走向刀具架,挑了三把大小不一的刀,最小的跟我的指甲差不多大。接下来我就得碰运气了。我曾在家具部碰过好运,但今年流行的是金属家具。我需要的是风干的木材。
  我知道哪里储藏了一大堆大小合适的樱桃木,就在北边库特奈区一个被人遗忘的仓库里。我当然可以多拿一点,足够用好多年。但既然整个世界都属于我,又何必这么麻烦呢?
  没花多少时间,我就找到了想要的东西。在加工车间里,我发现了一些古董家具——桌面和椅面都是木头制成的。呆瓜们缩在房间另一头假装没看到我,我则从最小的长凳上锯下一块上好的木料,又用另一块木头给它做了个底座。
  呆了一段时间之后,我觉得那儿倒是个干活的好地方,我还可以在楼上吃饭和睡觉。于是我留了下来。
  我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我想雕刻一个男人,盘腿而坐,前臂搭在小腿上,脑袋微微扬起,闭着双眼,仿佛正要抬头对着太阳。
  三天之后,雕塑完成了。躯干和四肢既不似人形也不像木头,而是介于两者之间: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东西。
  美。只有这个古老的词汇才能形容。
  我让雕像的一只手放松地垂下,另一只则紧紧攥起拳头。我总得找个时间停下,宣布它已完工。我用最小号的刀子抛光木头表面,并去除多余的部分,削成一支尖锐的长矛。然后我在雕像的手中钻出一个洞,将刀锋插入拇指和四指之间。在那小小的手中,它变成了一把剑。
  我把它粘牢,然后用锋利的刀刃刺破拇指,将血涂在刃上。
  我在外游荡了大半天,终于找到了理想的位置——在两条道路相交的岔路口,有一块半荒的三角地,上面露出半块棕色条纹的石头,中间凹陷出一个空洞。当然,没有什么能永垂不朽。在这种社区,为了追逐潮流,大概每隔五年所有房屋都会重建一次。但这块空地已经很久没人理会了。这是我能找到的最理想的地方。
  我准备好了一张纸。我一年前就印好了一大摞,现在只是从中间抽出一张,做了特殊处理,好让它能长久保存。我在石洞底部安装了一个微型相机,将控制线路连接在雕像的底座上。我将雕像压在纸上,并在底座上点了两滴粘合剂,好让它轻轻固定在石头上。我经常做这种事,早已驾轻就熟。我很清楚粘合剂该用多少,才既能够防止雕塑被人随手碰倒,又能保证在有人真正想要拿起它时不必太费力。
  然后,我退后一步,欣赏自己的作品:它所蕴含的力量与悲悯令我呼吸急促,泪水渐渐充盈着我的眼眶。
  反射的光线照亮了雕像手中的剑刃。他独自坐在石洞中,仿佛被禁闭在棺木里。他闭上双眼,微微仰头,仿佛正要面对太阳。
  但他的头上只有岩石,没有太阳。
  我蹲在一棵胡椒树下凉爽的空地上,望着路对面坐在石洞阴影中的雕像。
  我已经布置妥当,无需再多做什么。但我还不能离开。
  来往的路人寥寥无几。整个社区似乎已经荒芜了大半,好像大部分居民都跑去冲浪、参加慈善聚会或是围观之前被我毁掉的房子如何重建去了。微风透过树叶拂过我的脸庞,凉爽而寂寞。
  空地的对面有一个阳台。半小时前,我曾看到阳台上闪过一抹亮色——一个戴着红帽子的男孩飞快地掠过我的视野。
  这就是我守在这儿的原因。我想象着那个男孩走下阳台,来到这条路上,穿过那块小小的三角地,发现了我的雕像。我想象着他并没有漠不关心地匆匆走过,而是停下脚步,走近仔细观察,最后拿起木头雕像,并看到了下面那张纸上写的话。
  我相信这一切迟早会发生。我的渴望熊熊灼烧,令我痛苦不已。
  我的雕刻作品已经遍布全世界所有我曾涉足的地方。刚果城有一个烟黑色的檀木雕像;塞浦路斯有一尊骨头雕成的作品;新孟买的那个雕像用贝壳制成;常德的作品则是用翡翠做的。
  它们如同在色盲世界中用红绿两色留下的签名。只有我正在寻找的人才会拿起雕塑,读到我烂熟于心的信息:
  致读到此信息的人,
  第一行如此写道:
  我将为你带来一整个世界……
  天台上再次闪过那一抹色彩,我绷紧了身子。一分钟后,那抹色彩出现在不同的方向:那个男孩正爬下斜坡,红色的帽子在绿色的草地上显得格外醒目,如同啄木鸟头上的羽毛。
  我屏住呼吸。
  他穿过颤动的树丛向我走来,阳光勾勒出他的面容。隔得这么远也能看出来,他肤色黝黑,有一张严肃而瘦削的脸。他的耳朵露在外面,在阳光下透着粉色。他戴着护肘和护膝,看上去疙疙瘩瘩的。
  他来到了岔路口,选择向我这边走来。他愈走愈近,我则缩成一团。拜托了,让他看到雕塑,可别看到我!我紧张地祈祷着。
  我的手指紧紧扣住一块石头。
  他的身影愈来愈近,双手插在口袋里,大部分时间低着头,脚步轻快。
  等他刚好走到我对面时,我掷出了石头。
  石头穿过枝叶,落在石洞下面。男孩转过头去。他停下脚步,盯着那个方向。我想他已经看到了雕像。我敢肯定,他看到了。
  他迈出一步。
  “瑞沙!”天台上飘来一声呼唤。
  他抬起头,“我在这儿呢!”他回答道。
  我看到一个女人的脑袋出现在天台上,隔着这么远,看上去显得很小。她喊了几句什么,我听不到;我站起身来,身体因愤怒而紧绷。
  接着,风向变了,从我吹向那个男孩。他猛地转过身,睁大双眼,一只手捂住鼻子。
  “喔,臭死了!”他说。
  他转身大喊:“我来啦!”而后便快步跑到路上,消失在随风起伏的草丛中。
  我的机会被毁掉了。我很清楚,要不是那该死的女人和突然改变的风向,他本该能看到我的雕塑……一切都在跟我作对,人也好,风也好,一切!
  雕塑依然静静地坐着,紧闭的双眼望着头上的岩石天空。
  内心有个声音在告诫我:收拾好失望的情绪,离开这里,别再回头。
  我知道我会后悔,却依然孤注一掷——我从石洞中拿出雕塑和压在下面的纸,然后爬上了斜坡。我听到他清澈的笑声在坡顶回荡。
  眼前出现了一道看起来像是观赏型假山的东西,或许那是一座地下建筑的伪装。我绕过去,不小心绊倒了自己,一头栽倒在男孩面前。他正跪在草坪上跟一只褐色与白色相间的小狗玩耍。
  他抬起头,笑容消失了。没有风,但他仍能闻到我的气味。我知道那味道很臭。没有风,还有一条小狗在分散他的注意力——一切都对我不利。但我仍然不顾一切地靠近他,单膝跪地,拿雕像在他眼前直晃——
  “瞧瞧吧——”我说。
  他慌乱地后退,根本没能好好看一眼雕像。对他来说,那只不过是一道模糊的棕色晃过眼前。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向山坡跑去。小狗呜呜叫着,紧随其后。
  我紧追不舍,一只手攀着湿漉漉的泥土和草丛向上爬去,另一只手紧紧攥着雕塑和那张纸。
  一扇门突然打开,男孩冲了进去,门在我面前关上了。我赤手敲打着门四周的藤蔓,直到偶然击中了机关,门开了。我钻进去,大喊着“等等!”眼前是一道旋转楼梯,闪着珍珠灰色的灯光,一路向下延伸。我径直走下去,打开了一扇错误的门:那是个地下温室,黄色的光线穿透了温热的空气,里面摆着一排排鲜翠欲滴的植物。我怒火中烧地穿过走道,撞倒了一堆水罐,最后来到门廊的电梯旁。
  我继续向下,来到三楼,这里的客房如同迷宫一般,全都空无一人,回荡着回声。最后,我发现了一条向上的斜坡,绕过温室,尽头处传来说话的声音。
  门是用透明的玻璃体蛋白制成的。我躲在门后,查看和偷听门后的情况。男孩在屋里,旁边的女人看年龄足以做他的母亲,但更可能是姐姐或表姐。还有一位老妪坐在椅子里,怀里抱着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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