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宇宙的上帝

第35章


而后,它们编织了一番,随即向上拉去。
  拉望的孢子在软泥里微微摇晃,接着被缠在网中,缓缓升起。附近的一只诺克发射出一道有规律的冷光,照亮了整个程序——帕拉并不需要照明,这是为了安抚那群迷惑的人类。拉望沉睡的身影低着脑袋,膝盖蜷起抵在胸前。孢子移动之时,他的模样带有一种荒谬的庄严。
  “带他去沙尔那里,帕拉。”
  年轻的沙尔自世袭职位以来便继承了家族多年来积累的传统智慧,如今,经过审慎思考,他发现自己无法为孢子状态的拉望做任何事,否则反倒是添了麻烦。
  他将球体安置在自己城堡中一间位于高塔上的房间里。那儿光线充足,水温也较高,这会给蛰伏中的孢子一个暗示:春天就要来了。除此之外,他只是干坐着,将所有疑问埋在心底。
  孢子内部,拉望的皮肤大块大块地脱落。渐渐地,那些古怪的褶皱消失了,枯萎的四肢与凹陷的腹部再次丰盈起来。
  日复一日,沙尔始终观察着他。最后,他再也看不到新的变化。心怀某种预感,他将孢子带到塔尖的城垛,让它直接沐浴在日光下。
  一个小时后,拉望在他的琥珀囚笼中动了一下。
  他舒展开蜷缩的身体,空洞的眼睛直直地望着日光。他的表情仿佛依然沉浸在可怖的噩梦之中。他的整个身体都闪耀着古怪而崭新的粉色光芒。
  沙尔轻轻敲了敲孢子壁。拉望漠然地转过脸来,眼睛里突然有了生机。他虚弱地笑了一下,用双手双脚抵住孢子内壁。
  随着一声尖锐的破裂声,整个球体裂成了碎片。羊水弥漫开来,环绕着他与沙尔,带走了与死亡搏斗的苦涩味道。
  拉望站在孢子壁的碎片中,沉默地望着沙尔。最后,他说:
  “沙尔——我抵达了天空之上。”
  “我知道。”沙尔柔声说道。
  拉望再次陷入了沉默。沙尔说:“不要谦虚,拉望。你做了一件划时代的大事。这几乎令你丧命。你必须告诉我故事的剩余部分——全部。”
  “剩余部分?”
  “你在睡梦中教会了我很多东西,你现在还反对无用的知识吗?”
  拉望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再也无法分辨自己已经知道和渴望知道的东西。他只剩下一个问题,却问不出口。他只能漠然地望着沙尔英俊的面孔。
  “你已经回答了我。”沙尔的声音更加柔和,“来吧,我的朋友,跟我一起到书桌前去。我们要共同计划前往星辰的旅途。”
  自从拉望攀上天际的恐怖旅程发生之后,已经过了两个冬天。如今,所有关于飞船的工作全部停摆。这时,拉望知道自己的面孔变得冷峻而硬朗,他进入了似乎永远不会老去的成熟时期。与此同时,他也知道自己的眉梢出现了愈来愈深的皱纹。
  沙尔“长老”也发生了变化,在成熟的过程中,他的面容似乎不及往日英俊和精致了。尽管那棱角分明的面容让他看上去像个沉默寡言的诗人,但在参与计划的过程中,他愈来愈像发号施令的执行者。往好的方面看,这让他多了几分阳刚之气。但若往糟的方面看,这也让他显得粗野了许多。
  然而,尽管岁月流逝,飞船却依然只是一具空壳。它位于世界边缘的一堵墙边延伸出的沙滩上,人们在那里的一块鹅卵石上修建了一座平台。那是一具巨型的木头雕成的船壳,中间有若干等距间隔,能够看到里面粗糙的骨架。
  一开始,工程进展得飞快,因为很容易就能想象得出,究竟怎样的交通工具才能够在空荡荡的空间里航行,同时不丢失里面的水分。人们意识到,建造这种巨型机器需要很长时间,也许需要整整两个季度,但沙尔和拉望都认为工程不会遇到什么严重的阻碍。
  公平而言,尽管飞船看起来并不完整,但这很大程度上是一种错觉。大约三分之一的装置是用来容纳生物体的,因此直到真正启航之时才需要装进飞船内部。
  然而工程一次又一次被迫长时间中止。有几次,整个船体都被拆掉了,因为现在愈来愈明显,人们无法将任何正常的、能够为人所理解的概念应用于空间旅行问题。
  由于帕拉始终坚决拒绝将金属板找回,这带来了双重阻碍。在失去金属板之后,沙尔曾立刻试图通过记忆重新找回其中的信息,然而与宗教信仰更为虔诚的人们相比,他从未将金属板真正视为神圣的智慧,因此也从未逐字逐句地记下上面的词句。在失去金属板之前,他曾将其中的一些段落翻译出若干个版本,那些内容有关某些特定的实验问题,如今雕刻在木板上,存放在他的图书馆里。但这些翻译之间互相矛盾,也没有一种与飞船建造有关。对于飞船,原文的描述本身也十分模糊。
  那些由神秘字符书写而成的原文并没有留下任何复制品,原因很简单:水下世界没有任何东西能够破坏那些原件,也自然无法复制它们看似永恒不变的外形。沙尔悔之不及:为了防患于未然,他们本该做一些临时拷贝,逐字记录下原文内容。但经历了一代又一代绿色与金色的和平时期,小心谨慎早已被人们抛诸脑后。如今,大家只会为大灾难做准备。(话说回来,一个只能用藻类叶片在浸水的木头上刻下简单字符来记事的文化,也并不热衷于将记录一式三份地保存。)
  结果,沙尔对古老金属板的内容只剩下零星记忆,加上一直以来对各种不同的翻译版本也满心困惑,这共同造成了飞船建造过程中最大的阻碍。
  “人类在学会游泳之前,一定要先学会划水。”拉望最后承认。沙尔也不得不表示同意。
  显然,无论古人对建造飞船有何了解,那些知识也很难帮得上如今从零开始建造第一艘飞船的人们。自宽敞的平台建造完毕,已经过去了两代人的时间,那巨型的船体如今仍未完成,只能躺在沙滩的平台上,因木头逐渐朽烂而散发出霉臭。回想起来,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率领罢工代表团的是一个胖乎乎的圆脸小伙子,他名叫菲尔XX,比拉望年轻两代,比沙尔年轻四代。他的眼角已经出现了鱼尾纹,这让他看起来既像个脾气暴躁的老头,又像个在孢子里被宠坏了的婴儿。
  “我们要求终止这个疯狂的项目,”他直言不讳地说,“为了它,年轻人长期以来遭受奴役。但现在,我们决定做自己的主人。一切都结束了,就是这样。结束了。”
  “没人强迫你。”拉望愤怒地说。
  “社会强迫我们,父母强迫我们。”一个面容憔悴的代表团成员说,“但现在,我们决定开始回到真实世界里生活。其实人人都知道,除了我们这里之外,并没有其他世界存在。要是你们这些老家伙乐意的话,当然可以坚持你们的迷信。我们可不再乐意了。”
  拉望不知所措地望着沙尔。这位科学家微笑着说道:“随他们去吧,拉望。我们用不着这些胆小鬼。”
  圆脸青年涨红了脸,“你别对我们用激将法。我们受够了,自己找地方修你们的飞船去吧!”
  “好吧。”拉望平静地说,“走吧,别站在这儿滔滔不绝了。你已经做了决定,我们对你的自我辩解也毫无兴趣。再见。”
  圆脸青年显然还有一番英雄主义做派想要表现出来,但在拉望的逐客令面前却碰了钉子。他盯着拉望坚毅的面孔,意识到自己应该见好就收。于是,他带领整个代表团灰溜溜地穿过拱门离开了。
  “现在该怎么办?”他们的身影消失之后,拉望问道,“我得承认,沙尔,我本来想要说服他们的。不管怎样,我们确实需要人手。”
  “但他们更需要我们。”沙尔冷静地说,“有多少人向你表示愿意成为船员?”
  “几百个。菲尔接下来的一代人里,几乎所有年轻人都想随飞船启航。至少菲尔估算错了人群比例,这个项目吸引了最年轻一代的想象力。”
  “你鼓励他们了吗?”
  “当然,”拉望说,“我告诉他们,如果被选中,他们会得到通知。但这也不能当真!我们最好不要把精挑细选的专家换成空有一腔热血的青年。”
  “我可不是这么想的,拉望。你的房间里是不是有一只诺克?噢,没错,它正在穹顶上打盹呢。诺克!”
  那只生物懒洋洋地挥动了一下触须。
  “诺克,我有一条消息,”沙尔喊道,“请召集普鲁托们去通知所有希望跟随飞船前往下一个世界的人们,告诉他们必须到这里来集结待命。我们无法承诺带上所有人,但只有帮助我们建造飞船的人,才会被列入考虑范围。”
  诺克再次卷起触须,仿佛睡着了。当然,其实它正在将信息发往四面八方。
  Ⅳ
  拉望正在安装整理控制板上的麦克风通话管道,他转身望着帕拉说:“最后问一次,你能把金属板还给我们吗?”
  “不行,拉望。我们以前从未拒绝过你的要求,但这一次不行。”
  “但你会跟我们一起去,帕拉。除非你把这些必需的知识交给我们,否则你可能随我们一道丧命。”
  “帕拉不是个体,”那只生物说道,“我们彼此相似。这一个细胞或许会死去,但所有普鲁托都会知道你们旅途中的遭遇。我们相信,即使没有金属板,你们也能成功。”
  “为什么?”
  普鲁所沉默了。拉望盯着它看了一会儿,而后谨慎地转身面对麦克风。“所有人待命,”他用颤抖的声音说,“我们就要启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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