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有芳草

“石头、剪刀、布——”
    清脆和软糯相和的声音后，是一片沉默。
    琴声看看自己伸出去的巴掌，又看看对面琉璃的剪刀手，恨恨地吐出一口气。
    可恶，居然输了！
    她已经接连输了三把。这第三把，是真输。
    见盘腿坐在对面的琉璃深吸了一口气，看上去似乎比她这个要回答问题的人还紧张。
    琴声暗暗觉得好笑，可随即便感到懊恼，不知道这第三个问题会问些什么。
    之前琉璃的两个问题可都让琴声费了一番脑子。她上来就问，“你是不是流云现实生活中的朋友？”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后，趁着第二个问题再接再厉，又问“你怎么认识流云的？”。琴声好不容易才把这跟警察盘查户口一般的问题含混过去，好嘛，这次又输了……
    可懊恼归懊恼，琴声秉持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原则，很快便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
    她所不愿意做的是欺骗琉璃，到目前为止她做的都算可以，总不至于接下去就功亏一篑了吧。
    只听琉璃说道：“流云对你有点不一样，你知道原因吗？”
    不断地在别人的问题中刷存在感的流云此刻正毫不知情地在山顶不断地催发妖力。
    在他的施法之下，山顶的暴风雪一阵强过一阵，雪层已经覆盖了整个峰顶，甚至都将原本汩汩涌动的岩浆池都掩埋住了，他却仍不停歇。
    只因为那片浮在半空的红玉火焰始终赤红着颜色，透着润泽的光亮，完全没有被这来势汹汹的冰雪影响到。
    反而是落下来的雪花颗粒，一碰到它便立即化成细小的水雾四下逸散，经阳光加冕，在空中形成一道美丽的彩虹。
    流云瞪着那彩虹，非常郁闷。
    他耗费全身妖力所放出的暴风雪对方竟然根本没有放在眼里，如果它真的有智能，或许还当自己是在跟它做游戏呢。要令秘境守护者狂暴化进而可以攻击，恐怕还是要换个方法才行。
    他的视线不由地落在被冰雪覆盖着的岩浆池上。
    重新坐下调息运功恢复妖力，流云也借此时间反思自己，他回顾了一番自己对待琴声的态度和行为，觉得没有什么不妥。
    除了几次必要的施救外，他基本上做到了对她不闻不问。至于那几次救援，他想了想，认为也是当时必须做的，否则任由她死了，浪费的还是他的时间。
    眼下要做的事情也很简单，只要杀死这紫砂秘境的守护者，相信她的等级就能够突破七十五级大关。然后人交给元极太初，他就自由了。
    这么想着，原本因为做了无用功而有些烦闷的心情便明朗了许多。
    流云站了起来，扫了一眼岩浆池。短短的一段时间，岩浆池上的热力已经把其上覆盖的雪层消融得干干净净，看来红玉火焰的力量之源还是在这里。他心中一个想法渐渐成型。
    片刻后，流云跳进了岩浆池中。火舌添上了他黑色法袍，生命在一点点流逝。他不理会这些，只是一味地加快妖力催发。手脚末端逐渐凝结成冰，这是他找到趁手的武器之前所用的玄冰化体的招数，没想到用在了这里。他的手脚变成了冰，然后是腿，臂膀，肩背，胸膛，以及头。
    岩浆发出滋滋的呻~吟，好像正遭受着严酷的刑罚。流云心中一喜，明白这次大概是找对了方法。
    他看到岩浆池上方的红玉火焰颜色变暗，又强撑着目睹了它在变形，可还没等到它伸展出真实的形态，白光便已逐渐席卷上来。
    等待死亡来临的时间忽然变得安静，他心里已经勾画好了未来的图景。他拿到了断齿剑，他将成为第一个拥有物理攻击能力的狐妖，他将真的站在食物链的顶端，而不用每次都要用自己的鲜血来祭奠。而首先，他会先把琴声送走，送得离他越远越好。虽然他可以不受到影响，但还是不要有任何意外才好。
    他想着想着，等着白光把他带走。谁知道白光过后，他还待在原地。
    怎么搞的？
    他能够看到流云苍白的尸体还漂浮在岩浆池中，也能够看到周围天地已完全颠覆，还能够看到火山口上一股光芒大力脱出，在空中伸展开形体，竟是一只火鸟凤凰。可惜凤凰是白色的，在灰黑的天地中展翅飞去……
    流云懵了，突然一个想法如同流星一样划过，不会吧？！
    这下亏大了！
    琴声还在和琉璃玩猜拳。琉璃的第三个问题虽然犀利，可架不住她脸皮厚呀。只回答了三个字，不知道，便轻巧地翻过了那一篇儿。看着琉璃怀疑却不甘的眼神，琴声心里再不敢轻敌，全神贯注起来，打定主意不再给她任何提问的机会。好奇的人不是只有她一个，看来琉璃也有一肚子的问题呢。
    然而，想到琉璃天宝这三句话不离流云的架势，琴声又退缩了，问题到了嘴边也咽了回去。
    “要不然，输了的人去打怪吧，”回答的都是些不着边儿的问题，大概琉璃也不耐烦了。她提议道，“刚刚有头老虎，经验肯定不少，等我抓回来给你打。”
    琴声连忙拉住她，心一横，下定了决心。“我有问题。”
    她犹豫着不敢去看事实真相，却忘了其实不论她看或者不看，问或者不问，事实都在那里，不会因为她不看不问便真的不存在。
    “流云是你男朋友吗？” 她坐直了身体，紧盯着琉璃，等着她的答案。
    她豁出去了。
    结果琉璃突然跳了起来。
    “快跑！山塌了！”
    流云自己跑回了复活点。不管他愿不愿意接受，结果已经是这样了——系统判定他跳进岩浆池子的行为为自杀。相应的惩罚他懒得去想，事情都这样了，再想又有什么用。眼下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先把千里琴声送走再说。
    踏出复活点，却有人拦在他面前。他往左，对方也往左，他向右，对方也跟着向右。流云心情不好，后退一步，抬起了眼睛。
    “锋刃？”
    是他在狂风山谷里捡回去的黑狼妖，回来之后倒没什么交集，只听说他融入的挺好，常常拉着一伙会众去暗夜森林埋伏人族那边的动物园。不过，今天他不去打他的群架，跑来挡自己的路算怎么回事？
    锋刃脸色不好，流云也面色不善。“有事？”
    “有事，”锋刃瓮声瓮气地答道，说了有事却不再往下说，只是一双眼睛盯着流云看。来来回回地打量，似乎是在探究什么，看得流云既郁闷又好笑。
    “你不会要跟我表白吧？”
    狼妖的表情蓦地僵住，尴尬地移开视线。“你别误会，我是来找琉璃的。”
    找琉璃干嘛找上他？这个复活点这么僻静，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也许早就世界上撒网专门找自己呢。不过转念一想，他似乎明白了。
    可能琉璃那个家伙又惹了什么事，就像当初惹上三千溺水时那样。不过，三千溺水那次就算了，这回他可不想多管闲事，再当她的保~护~伞。
    当下就发消息，让琉璃从秘境出来。现在秘境里恐怕不太平，随便找个小怪也就能死出来了。
    他对锋刃说：“一会儿琉璃会过来跟你谈，你们的问题别找我。”说完便走。
    没想到锋刃竟然还跟上来说，“不，你别走，我也找你。一会儿等琉璃来了，我想当着她的面跟你决斗。”
    决斗？又一个决斗狂人？怎么跟那个疯子雪夜似的？
    流云忽然停了下来，回头看他。
    这回轮到他目光审视，想要从锋刃的脸上看出一些端倪来。而锋刃居然还不避不让，勇敢地迎上来，挺起胸脯，一副任他打量的样子，好像是动物世界里为了在雌性面前展示自己而在族群中急于确立地位的雄性……
    呵，不会吧！
    “琉璃怎么跟你说我的？”
    锋刃愣了一下。
    当琉璃对他说，流云不仅是她师父还是她男朋友的时候，他是想过就这么放弃的。可一天一天过去，看的越多，听得越多，他却又重新拾起了希望。大家都传流云和会长之间有问题，那琉璃岂不是明珠暗投？他觉得自己有义务把琉璃拉出来，也为自己争取一下。可琉璃却故意避开他，不仅不再加入战场队，甚至连以前她常常活动的地方都不去了。实在万不得已他才找到流云。
    望着流云英挺的眉眼，锋刃大无畏地说：“你给不了琉璃幸福，就别耽误她！”
    复活点内的琉璃面如土色，琴声看看她，又看看不远处的两个人，不太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她们刚死回来，就看到流云被一只黑狼拦着，她要上前，却又被琉璃拉住。这是在演什么？
    大概是觉察到复活点里有人，流云转过了脸。一脸的寒霜啊。不过他叫琉璃过去的时候，琴声还是很羡慕。
    距离有点远，听不清他跟琉璃说了什么，只看到他说完便走，把琉璃留在原地和那只黑狼站在一起，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怎么回事啊？
    琴声看得莫名其妙，挠挠头想不明白。一抬眼却看到流云不知什么时候折了回来，正站在她面前低头看她。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复杂难解，让她不敢直视。而不远处，琉璃和黑狼妖则双双不见了踪影。
    “琉璃不是我女朋友，”他忽然说道，“之前故意误导你，抱歉。”
    琴声猛地抬头看他，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她其实也隐隐地知道的，如果琉璃是女友的话，他会当面跟自己直说，不会遮遮掩掩的。他以前就不是那样的人。而且，他故意误导她，是不是也表明自己在他心中还是很在意的呢？
    可流云下一句话却让她高高扬起的心如坠谷底。
    “可我不会再接受你，等你到75级之后，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希望你别再打扰我。”
    再回到秘境，只有流云和琴声两个人。琴声一直默默地跟在他身边，一路上都没有说话。说完那句话后，流云的心情便平静下来。
    秘境中早已天翻地覆，小岛一半被海水淹没，一半则被火海覆盖，异域风情的椰树和平整的零星散布的小花全都不复见。空中黑云密布，黑色的灰烬四处飘飞。
    流云给琴声找到一个安全的位置，什么也没说便径直飞走了。如今飞行禁制早已解开，他凌空跳跃着向空中飞翔的火鸟飞去。
    琴声的心底一片荒芜。耳朵边上来回回荡着流云之前说的话。
    之前他态度很差的时候，带琉璃到她面前的时候，对她冷嘲热讽的时候，她都没有像现在这么害怕。就连一年前，他怒气冲冲地宣布分手，她都没有这么害怕过。
    但现在她觉得他们之间是真的完了。他是认真的。
    空中流云的黑色身影和火鸟的红色身影接连冲撞，黑色身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掉进了海里。火鸟在海面上空盘旋，发出厉声鸣叫。忽然，一条冰龙从海中飞出，张开大口咬向火鸟。流云站在龙头上，银发飞扬。
    咆哮的冰龙和鸣叫的火鸟撞在一起，冲击波震动了整个世界，连琴声落脚的小岛的一角都收到了波及。海浪滔天砸了下来，琴声想要跑却已经来不及。她刚要高兴，却看到一道黑影不知道从哪里飞了出来，抢在海浪之前带了自己一跃躲开。
    是流云。
    琴声忍不住想哭。
    天空中洒下七彩的光点，飘落在她和流云的身上，好像美丽的烟花在他们头上绽放。金光升起。一下，两下，三下，……
    她不用数也知道，这下她再没有借口跟在流云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