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有芳草

流云爬上位于小岛中心的圆形火山，回眸远眺。
    他等级高，视力好，目光倏忽间便越过树林、溪流、草地、沙滩，落在岛边海域中一个起起伏伏的小人儿身上，小人儿只有蚂蚁大小，他却立即认了出来。
    ……是她。
    在乌鸦镇看到要带的小号是她的时候，他是故意说难听的话的，打的就是不再见面的主意，因为以他曾经的了解，她肯定会伤心难过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他在那等不过是做个样子等八点一到，便去告诉三千溺水，小号自己放弃了。要说的话都已经想好，她却又出现了，还一副欢乐的样子。
    一年不见，心大了一些了嘛。
    既然已经接下来了，那就带吧。只要尽快地让她升到75级，也就名正言顺地byebye了。
    另一个小人儿骑着鲨鱼出现在他远眺的视野中，是琉璃。
    他很放心琉璃。
    这女孩简单直率，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不像其他人在温柔的外表下有许多心思。他看重她的执着，遇到困难也不退缩，只是颇有棱角。不过她现在这里形同“避难”，棱角也收敛了不少。
    她有琉璃陪着，想来不会有什么事……不过，就算有什么事，那不正是他所期望的吗？
    有好几次，他都察觉到，她在默不作声地打量着琉璃。
    就算用脚趾头想，都能够猜到她在想什么，柳暗花明，也许不需要等到75级了。
    他静静地等，等着她自己受不了。可她竟然按耐住了！
    不得不说，他有点惊讶，明明有一次她看起来已经要放弃了，却还是忍下去，留了下来。
    既然如此，那就升级吧。
    他收回目光，敛起思绪，继续向山顶攀登。
    琴声手搭凉棚望向圆形火山，却没看到预想中的黑色身影。
    不知道流云爬上去了没有，她现在等级太低，想看得远一点都做不到，按时间算，他应该已经上山了，就是不知道他爬上那座山是要做什么。
    去打守护精怪？
    真的有那种东西吗？会不会是他不想看到自己才找的一个借口呢？
    眼角余光瞥见琉璃又骑了一头鲨鱼乘风破浪地冲了回来，琴声连忙收敛情绪，上前接怪。
    其实，若依着她，现在肯定已经跟在流云后边上山了。她能看出琉璃也动了心，却在一转眼的功夫里想到什么而马上改变了主意。
    不过改变主意也不要紧呀，偏偏她还特别贴心地四处捉鲨鱼回来，看她这么有干劲儿，琴声怀疑自己可能等不到流云下山，就会提前冲上75级。
    必须得拖慢她的节奏。琴声这么打算着，干掉这只鲨鱼，看琉璃又要转身，便连忙拉住她。
    “这么打有点枯燥，不如我们来玩点不一样的。”
    琉璃狐疑地看她，“练级不就是这样吗？那你要怎么练。”
    琴声煞有介事地想了想，把自己早就想好的法子慢慢地说了出来。其实很简单，她的目的还是上山。所以，便打了个幌子。
    “我们用石头剪子布来挑选练级区，谁赢了谁就向前走，石头赢了走十步，剪子赢了走两步，布赢了就走五步。看谁先看到第一只怪。”
    琉璃想了半天才明白，却有点犹豫。
    琴声便说服她，“你看，这附近海里的鲨鱼都快被你给捉没了，要不我们也要换一个地方的，早早晚晚而已。不过是换了一个更随机凭运气的方法来挑选练级地点而已嘛！”
    琉璃点头了。
    琴声立刻站好，面向着圆形山的方向，一边叫“石头剪子布”，一边上下振着小臂。这副兴奋的样子也感染了琉璃，她哈哈一乐，把肩上无形的担子抛到一边，开心地和琴声站在同一起点上。
    “石头、剪子、布——”
    “石头、剪子、布——”
    ……
    琉璃觉得很奇怪。虽然石头剪子布走的慢了一点，路线曲折了一点，但一路上一只怪都没有碰到是不是有点太诡异了。
    有的时候她看到了怪在前方出没，只要两个石头他们就能赶到那里。结果她却连输几把，琴声向前一走，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走的，硬生生走出一条安全路线来。有时候琉璃怀疑她作弊，比如慢出什么的，可她也不是一直赢。而且避开小怪对她有什么好处呢？她升不了级，这游戏还玩个什么劲儿呢？
    于是他们一直玩，一直走，竟然就走到了岛中心的圆形火山之下。仰头看着山顶，还没觉得什么，可收到了流云的消息，她却立刻感觉不妙。
    流云说，“你们在哪？”
    她连忙把所处的位置发了过去，同时对玩的正在兴头，意犹未尽，已经做好爬山准备的琴声连忙摆手。
    “快回来，”她喊，“你师父来啦！”
    琴声颠颠地跑了回来。“哪呢？”
    她们两个一起抬头望向圆形火山，这山爬上去不太好爬，下山恐怕也不好下啊。不知道流云要怎么保持风姿下山呢。
    正想着，身后传来流云的声音。
    “你们怎么到这来了？”
    一回头，果然是流云，琴声觉得很纳闷，怎么没碰到呢？
    要知道这一路上她可都是掌握好方向了的，走的都是当时流云上山时走的方向，他下山也应该是走这个方向才对啊，怎么就错过了呢。
    难道这山有一条下山的捷径？
    琴声看看流云，眼尖地发现他的法袍下摆还在滴水，看上去竟然像是才从水里出来。难道……他死下来的？
    她在这边琢磨，那边琉璃已经把她们之所以到这儿的原委都交代完了。流云全程一言不发，一双眼睛暗沉沉的，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琉璃看上去有点怕他这样子，补救似地说道，“那……我们这就回去。”
    流云却摇摇头，“不用，就在这儿吧，我原本也想让你们过来的。”说完就又爬上了山。
    琴声直觉他现在做的所有事情都是要赶紧把自己弄走，当他说，她们在山下很方便的时候，她就又觉得海边好。因此，等流云一走，她便对琉璃说，再不咱们回去吧。
    可这一次，琉璃却异常坚定。就算琴声把一路上都没看到怪，没怪便没法练级的话都说了个三四遍，她还是坚定地摇头。最后被琴声缠得实在没有办法，才提出一个折中的方案，“再不我们聊天好了。”
    聊天？
    看琴声没反应，琉璃又补充了一句，“石头剪刀布，输的人回答问题，怎么样？”
    正中下怀。
    琴声用力点头，她有好些疑问，正愁没地方问呢。
    ……
    流云站在山巅，望着眼前的一团火焰，心情复杂。
    上山之前，他就知道会有一场恶战，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事情的发展却每每超出他的意料之外。
    以前他遇到的秘境守护者都是动物或者植物，虽然长得都比较奇特，但在秘境中四处闲逛，随随便便也可以看得到，就是不可攻击的状态罢了。
    然而，到了这紫砂秘境，却迟迟找不到它的守护者的真身。
    他上山，下山，凿山，毁树，甚至填埋溪流，种种破坏行为都没有令它露面。无用功做的多了，他又回到山顶上。
    山是火山，山顶便是火山口，只有边沿可以艰难地立人，还要小心内部缓缓流动的岩浆。
    凭借丰富的游戏经验和直觉的判断，流云认为答案还是在这里。
    扔几块石头进去探探虚实，却被那岩浆中伸出的火舌一卷一舔像吃糖果一样悉数给吞了。流云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是这里！
    石头不行，那就换冰。他用妖力催生出一大块玄冰，投进岩浆中。原本平静的岩浆旋转起来，玄冰浮浮沉沉，火舌舔了又舔，才一口吞掉。吞掉之后，岩浆表面冒出一个又一个泡泡，良久才吐出一口蒸汽，归于平静。
    流云心中更是有了计较。当下便催生出更多的冰块，干脆在山顶上下起了暴风雪。冰霜雨雪带着森冷的寒气纷纷坠入到岩浆之中，开始岩浆旋转，舔舐，吞掉。后来越积越多，越积越厚，岩浆竟然被冻住了！
    然而平静只是暂短的刹那，猛然一道火柱冲天而起，冲破了覆盖的冰雪，好像火山爆发一样猛烈雄浑。
    这力量远超出流云的预料，他一个站立不稳，被火柱冲撞得滚落山巅。
    站在复活点里的时候，他心中还有点不敢相信呢。想自己一百级大妖怪竟然在还没看到boss的时候就摔死了，这……
    他很快整理心情，一路飞回雪山，进入紫砂秘境。
    重新站上山巅，他看到了那团火焰。那是一团红玉一般的固态火焰，一双黑玛瑙一样的眼睛嵌在其上，静静地和自己对视，好像他小时候养过的那只萨摩耶……
    流云忽然头痛起来，这家伙的状态怎么还是友方？！
    天涯界的西北角，狂风山谷旁的入云峰上，位于第三层的茂密树林中。
    一棵巨大的树前，黑狼妖低头看着手中的树叶激动地发抖，忽然仰天长啸，啸声惊起大群栖鸟，他却又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在树林中回荡，引得树上躲藏着金丝小猴子彼此惊恐地对视，吱吱叫个不停。
    然而黑狼妖并没有像每一次一样对他们发动突然而狂暴的攻击，而只是全神贯注地托举着手中的树叶，仿佛那是难得的珍宝一样。
    在他面前，巨大的树干上有一片叶子型状的凹痕，只见他朝圣一般地把掌中的树叶轻轻地放了上去，完全契合。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绿光从叶子发源瞬间点亮巨树，也点亮了黑狼妖的眼神。突然，他好像一个气泡一样，啵的一声消失在巨树之前。
    气泡出现在天涯界之外不知名的某处，同样伴随着啵的一声，黑狼妖发现自己处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中。
    如果不是看到树林中那块让人无法忽视的巨大空地，以及空地上倚坐着的那头巨型山魈，他可能会分不清自己前后到底有没有挪动过地方。
    一阵风从树梢上轻轻吹过，发出沙沙的声音。他安静地等待，侧耳倾听。会听到什么声音呢？是金丝猴的吱吱声还是猩猩的怒吼声，或者只有穿梭在树林间树枝摇动的声音？
    他等了又等，却还是只听到风吹过树叶的声响。
    怎么回事？他疑惑起来。怎么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发疯了似的四处寻找，却只看到空空的树林，甚至连烦人的吱吱叫的小猴子都没有。
    这不是秘境吗？小怪呢？NPC呢？任务呢？
    怎么什么都没有！
    不，还不能这么说。在空地上不就有一只特别巨大的山魈吗？刚从气泡中出来他就看到了的。
    他重新振奋起精神来，走了过去，虽然这头山魈太大了，但他拼尽全力应该可以一战，毕竟那个人都做到了呢。
    可他走到近前，才看到，这山魈早就死了，只是嘴巴张着，像还在无声咆哮，而那原本应该有一对獠牙的口中，如今只剩下排满上下颌细碎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