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小姐与江先生

舒颖去公司与律师见了一面，随后回到了公寓。
    寒风料峭，天幕阴沉沉的，进了公寓，迎面笼罩的暖气驱走寒冷。舒颖换了鞋，刚打算进书房，便听见敲门声。
    她定了定，猜想着到底是谁，开了门，看见门外站定的人，不由得微微蹙眉。
    “小颖，”林启彦低声喊她。
    他一身修长挺括的深色风衣，英伦风格的围巾，半遮住脸，一双锐利漆黑的眼睛微微凹陷，俊利的眉轻蹙着。
    舒颖侧身让开了些，让他进门。
    “要喝水吗？”舒颖问。
    “我的车就在楼下，”林启彦进了门，看着她，开门见山地说：“爸爸请你回林家一趟，就是今晚。”
    “现在？”舒颖心头一沉，抬手看了看手环上的时间，此刻已经快到七点，可江远还没有回来。
    “是，”林启彦郑重地点头，“他让我亲自来接你，务必将你带回林家。”
    “为什么？”舒颖不解，这么多年，虽然林启彦不时地会让她去林家，可林家的人，包括林凯宏，却从来没有亲自要求她回去过。
    一来，她并不是林家人，二来，林家人似乎自觉高人一等，没人会放下脸来请她一个外人。
    “爸让我亲自来接你，还不够吗？”
    真是够了。
    舒颖缓缓地笑了笑，将外套往上拉了拉遮住下巴，说：“好吧。”
    林启彦松了一口气，临出门前，舒颖又停了停，“不需要带些礼物吗？”
    “不必，”林启彦放松的脸上勾出一抹笑容，“就当是回家吧。”
    话虽然这样说，舒颖并没有听。她进了厨房，看见放在柜台上的几个礼盒。有些是同事送的，有些是江远的朋友送的。其中有一盒从澳门来的保健品，据说很有来头。舒颖提上了，再随手拿了几个包装好看的，跟着林启彦出了门。
    林家在城南一处别墅群中，此时寒冬未去，料峭凌冽的小山，连绵起伏之中，露出星星点点的别墅，别有一番风致。
    林家虽然是世家，可并不张扬，别墅并不豪华奢贵，但气韵非凡。
    林启彦把车停下，立刻有人迎了上来。
    那人似乎是林家的佣人，没见过舒颖，依旧得体礼貌地问好。
    “这是舒小姐，”林启彦说。
    那人立刻明白了过来，看舒颖的目光顿时变得复杂探究。
    舒颖并没理会，与林启彦一同进了别墅。
    春节刚过去不久，别墅大门上张贴的春联红火簇新，两盏火红的灯笼悬挂着，热闹喜气。
    可别墅中很安静，一路上只听见脚步声。
    直到过了玄关，进了正厅，才发现偌大的正厅内，沙发上坐了好几个人。
    听见脚步声，所有的人同时抬头看过来。
    舒颖第一眼注意到的，是坐在沙发正中央，一身锦缎绣着牡丹与福字唐装的老人。
    老人白发稀疏，皱纹如刀刻，法令纹将干瘪的脸分割开去，嘴角狠狠地往下挂着，被皱纹拉扯的眼睛，浑浊却精明，带着世人难以匹及的深和利。
    舒颖一眼就认出这是林家的“当家主母”——林宏凯的母亲。如今她已经是耄耋老人，可骨子里透着的对舒颖的鄙夷和厌恶，却丝毫没随时间流逝而消失。
    林老母身边围着几个年轻人，应该是林家的小辈。林启航和程蕙也在。
    林启彦看见舒颖，欣喜过往，豁然起身就要跑过来，突然听见林老母一声冷哼，程蕙离开按住林启航的手。
    林启航半起的身体尴尬地顿住，转头看着林老母，说：“奶奶，那是我姐姐，我姐姐也来了！”
    林老母往下垂的嘴角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林启彦带着舒颖走了进去，恭敬地站在林老母身前，问候了几句。
    “奶奶，我带小颖上楼了，”林启彦说。
    林老母点点头，垂下了眼皮，从头到尾，没看舒颖一眼。
    舒颖在与林启彦上楼之前，眼光扫过程蕙。她端坐在沙发上，背对着舒颖，有那么一瞬间，舒颖觉得程蕙的脊梁似乎有些佝偻无力，可她看上去，依旧端庄而坐，得体又雍容。
    楼上，每间房门都贴了“福”字，布置雅致考究，焕然喜庆。
    厚重的书房门被推开，林启彦带着舒颖走了进去。
    书房很大，林凯宏站在书桌前。
    他一身中山装，简约干练，沉肃老持，虽然上了年纪，可气势却不输年轻人。在官场沉浮一生，一举一动，哪怕只是一个眼神，都不怒自威，威严又庄重。
    林启彦：“爸。”
    林凯宏面无表情，不看林启彦，却先看舒颖，那双犀利的眼睛漆黑深邃，带着几分压迫，又有几分探究与考量，似是打量着舒颖。
    舒颖：“林叔叔。”
    林凯宏对林启彦说：“你先出去，我和小颖单独谈谈。”
    林启彦蹙眉，疑惑地看了看舒颖，依旧出了书房，将门带上。
    “小颖，坐吧。”林凯宏指了指他对面的沙发。
    舒颖没动，直直地看着他，说：“林叔叔，有话直说吧，我还得回去。”
    林凯宏眉头狠狠一蹙，目光沉沉地看了看她。片刻后，说：“听说你的公司，如今发展得不错？”
    “还好，”舒颖淡淡地。
    林凯宏点点头，不知是欣慰还是只是一个下意识地动作，他抬手，将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转了过来，屏幕面对着舒颖，“最近网上关于你公司的谣言不少，你打算怎么处理？”
    舒颖没说话，只是平静地盯着电脑上满屏的网页。
    “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也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林凯宏微微叹口气，“当初启彦并不想回国接受家族的安排从政，而是想从商，涉足智能设备系统的研发。当时他急于向我证明，就向一个叫做李畅杰的人买了roc的核心技术。他也是后来，被人起诉，才知道李畅杰拥有的roc核心技术，是非法盗窃的。”
    舒颖蹙眉，不冷不淡地听着。
    林凯宏继续说：“当时为了保住启彦的前途和名誉，我奔走牵线，动用了很多关系和力量，才让他胜诉，并让他合法拥有了roc。”
    轻描淡写的话，就像是锋利的刀一样，落在舒颖心上。
    有的人可以翻云覆雨，随便一个决定，就改变了他人的命运。
    林凯宏或许不会去管，他所作的一切，对当时的江远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一切的一切，足以毁掉一个原本前程似锦的青年。
    磨灭他的意志、摧毁他的骄傲、销毁他的尊严、夺走他的一切。甚至让他背负上耻辱的十字架，压迫他一生。
    林凯宏语重心长地说：“启彦是我的儿子，是林家的骄傲，小颖，我相信你会理解我当时所做的一切。”
    舒颖冷冷地看着他，“你就没有想过，你所作的一切，让真正研发roc的人带去了什么？”
    林凯宏紧紧地抿着唇，嘴角的纹理慢慢变深，轻轻地颤抖。
    或许林启彦最幸运的，就是有林家这样一个靠山，有林凯宏这么一个爹。
    而江远当时，什么都没有，连最亲近的女朋友和兄弟，也各自离他而去了。
    飞鸟各投林，真真的干干净净！
    如今网上爆出这么一件事情，或许会牵连出当年林启彦非法购买占有他人研发成果的事情。这让林凯宏和林家人感受到了威胁和危机，所以如今才会急急忙忙地要舒颖回林家面谈。
    而林家人更害怕的是，江远如今的势力或许能够翻案，届时林启彦，或许事业和名声，都难以保住。
    而林凯宏也老了，林家人在官场上的势力，要靠林启彦支撑起来。
    “我知道，你如今和江远走得很近，自然会替他说话。”林凯宏很快恢复平静，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面，沉声道：“可你要记住，江远无论如何，也是个外人，而你，算是半个林家人。你在做任何决定之前，先考虑考虑你母亲的立场，她在林家这些年，很不容易。”
    舒颖的心猛地一抽，似突然被人狠狠地拽住，窒息又钝痛。
    “所以？”她淡笑着问。
    林凯宏肃然看着她，目光沉肃，说：“撤诉，这件事情不能闹大。”
    舒颖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会不会闹大，不是我说了算的，”舒颖缓缓地沉住气，说：“幕后的人的目标不是林家，也不是林启彦，而是我的公司，或者是江远。说到底，与林家没有多大的关系。”
    “可我不能保证，江远会趁机公开当年的真相意图翻案。”林凯宏不悦蹙眉，语气口吻强势凌厉，“小颖，你必须撤诉，还要跟江远保持距离！今后不要再和他来往。你和他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他不过就是在利用你，试图报复你报复林家而已。”
    “你想多了，他不会的。”舒颖笃定地说。
    “你凭什么相信他？”林凯宏冷笑，“你不要天真地以为，江远会为了你放弃原本属于他的骄傲和尊严。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会为了小情小爱而弯下自己的膝盖，你懂吗？”
    舒颖心头一震，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拽紧。
    不是她不信江远，而是有一种莫大的怜惜和疼痛涌上心头……
    这么多年，江远一直在寻找林启彦和roc的下落，不就是不想弯下自己的膝盖，不想丢掉尊严和骄傲？
    而如今，只因为这件事情关系到她，让他多年的期冀和隐忍，统统犹豫停滞了。
    “他不会……”她呆怔地看着林凯宏，机械地摇头。
    “小颖，我给你时间考虑。”林凯宏似乎并没有在意舒颖瞬间暗沉悲痛的神色，而是坚定又冷硬地看着她，“你撤诉，剩下的事情我来为你善后。至于江远，我想，你应该离开他。一个让男人丢下尊严与骄傲的女人，并不适合那个男人！我想你应该明白的。”
    舒颖如遭雷击，脸色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