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小姐与江先生

舒颖在结束了交流论坛和讲座之后，立刻回国。
    回到熟悉的公寓楼下，那株凤凰花树依旧盛然挺立，亭亭如盖。
    她抬头，看见满树横斜的枝桠，在风里，在云里缠绵。
    还有伟岸的躯干，挺拔的树木。
    仿佛一切都没有变过。
    回到公寓，开了门，一切如旧——江远被取保候审之后，并没有回来过。
    她换上拖鞋，走到卧室，看着那张熟悉的木床，坐上去轻轻摇了摇。
    床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她与江远一样，都喜欢这古老沉静，却缠绵悱恻的响声。
    躺下之后，开始倒时差。
    一觉醒来，已经是夜晚，到底有几分凉意，她给甄则川打了电话。
    “喂？”甄则川很快接听。
    “是我，”舒颖说道。
    “我知道，”甄则川有些意外，“你是想问江远的情况？”
    “他被取保候审，也有一个周了吧？”舒颖问。
    “是啊，快十天了，”甄则川说道：“律师为他做了最大的争取，尤其是那几个证据，有很大可能证明江远是正当防卫，而且可不负刑事责任。”
    舒颖轻轻地握着手机，又问：“林启彦呢？”
    甄则川愣了愣，好一会儿才隐忍着什么，说道：“法医给出的证据，证明李畅杰背后的创伤尸斑，的确是被人重击强压之后所致。但是，林启彦并不承认，而且林家人封锁了一切消息，所以……”
    “我知道了，”舒颖蹙眉，“只要能证明江远无罪便可，林家人——他们好自为之。”
    甄则川轻叹，“也好。”
    舒颖挂了电话，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起身换了衣裳，出了门。
    她决定去看看江远，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
    或许，她和他，都还没有做好见面的准备，与其见面之后无措而窘迫，还不如给对方一些时间。
    她很快就步行到了江远的楼下，抬头看了看他家的窗户，窗户开着，风吹得窗内帷帘轻轻飞舞。
    他或许在家，舒颖隐约猜想。
    尽管暗示自己要克制，可她依旧没有管住自己的脚。鬼使神差地，就往江远公寓的楼中走。
    小区里的安保见过她许多次，自然记得她，还热情地对她微笑。她不自然地笑了笑，加快了脚步。
    刚进入楼道，电梯门恰好即将合上，似是听见她急促的脚步声，电梯中的人按开了门，等着她。
    舒颖进了电梯，道了谢，对方似审慎地看了她一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若是陌生人见到陌生人，目光定是寡淡或者尽量避开，可这人，眼神霎那见一变，让舒颖难以忽略。
    不过一瞬间，对方便收敛了目光，安静地站着。
    舒颖用眼角的余光看着这人。
    五六十岁左右的女人，保养细致，姿态优雅清贵，如竹如兰，气质隽秀。她内着丝质锦绣白兰改良旗袍，外着长衣，虽看不出名贵，但自有一份淡然宁静。
    电梯缓缓向上，舒颖的心也慢慢紧张。她微微抿着唇，看着电梯门缓缓打开。
    那女人比她先一步走了出去。
    舒颖一怔！茫然又惊愕的看着那女人的背影，渐渐地靠近那道门，拿道她熟悉无比的门。
    江远这小区的公寓，每两层只有一户人，所以这女人，定是去江远家的。
    舒颖看见女人的手指轻轻地在门上一按，门应声打开。
    恰在此时，电梯门合上了。
    舒颖依旧呆怔错愕，不知所措。
    许久之后，她按下电梯，回到一楼，走出了公寓。
    这是她没有想到的，也是她还没想好如何面对的，一切都那么猝不及防。
    ……
    女人走进江远的公寓，公寓之中悄然冷清，冷感简约的布置和线条，多了几分冷硬。
    她将买回来的东西放在茶几上，走进卧房，看见江远坐在床上。
    他面对着落地窗，窗外遗漏的大片光芒，将他的身影雕镂成孤傲桀然的剪影，清俊，颀长。
    她走过去，看见他拿着一件衬衣发呆。
    “这件衬衫旧了，扔了吧，或者，我重新给你做一件新的。”女人微微俯身，用手拉住衬衣一角。
    江远微微用力，将衬衫拉了回去，“不能扔。”
    “为什么？”女人微微蹙眉。
    江远兴味一笑，勾起的唇角不吝玩味，“扔了她穿什么？你不知道，她每次来我这儿，只认穿这件衬衣。”
    女人一愣，放下衬衣，静静地看着江远。
    “怎么不去找她？”
    江远混吝的笑突然收敛，只慢慢地抚摸着衬衣，指尖轻柔温存。
    “我看见她了，”女人说，“就在刚才。”
    江远的手猛地一顿，蓦地抬头看着她，下一瞬，豁然起身就往门外走。
    刚走到门口，手恰好放到门把上，却猛地刹住。
    女人从后面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轻声说道：“她没跟来，只进了电梯，现在应该走了。”她说道，“我听见电梯下降的声音了。”
    江远绷紧的背脊蓦地一松，仿佛巍峨的山忽然松懈崩塌了一样。
    “妈，你玩儿我呢？”他轻轻咬着牙，口气恨恨地。
    女人双手悠然的环着胸，微微眯眼看着他。
    江远对她对视几秒，咧嘴一笑，“你觉得她怎样？”
    女人眉头微微挑了挑，“不错。”
    江远满意地点头，“我把她娶回来，给你做儿媳。”
    “那得看你到底有多大的本事。”女人的目光很准，但是也狠毒，“舒颖这样的女人，驾驭不了，就一辈子都别想打动她，若是能让她上心动心，那就是一生一世地坚守和执着。”
    “你怎么对我这么没信心呢？”江远走回去，揽住她的肩膀，“你放心……”
    “放心什么？”
    江远眼神暗了暗，似笼罩千里阴霾，随即又轻轻摇头，“没什么。”
    ……
    舒颖回到公寓，已经平静下来。
    她走进书房，抽开抽屉，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小小的盒子。
    丝绒的质地，柔软又有些硬的质感。打开后，里面一只纯色的戒指，熠熠生辉。
    她拿出戒指，正欲往食指里套上，刚触及指尖，又把戒指放回了盒子里。
    这只漂洋过海，从非洲的钻石之心而来的戒指……
    原来，在他们第一次去非洲的时候，他对她就有了很深的感情和心思了吗？
    回想非洲之后发生的种种，真是如梦一样。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舒颖再没有去找过江远，她突然觉得，好像又回到了初相识那会儿，他和她只是在各忙各的事情，等事情完毕，还会再见。
    等到江远第二次开庭时，甄则川发来了短信。
    舒颖早早地到了江远的楼下，静静地站在树下。
    树在风中摇曳，她身形笔直挺立，一如他第一次站在她楼下那棵凤凰花树下等候的模样。
    江远和甄则川等人一走出公寓，顿时一愣。
    舒颖静静地看着他，交缠的树叶，在风中低吟，筛下婆娑清影，映在她的脸上。
    江远定在原地，俊利的眉眼似水一般平和，又似平静海面下，隐藏着巨大暗流。
    “我……我去车上睡个觉。”甄则川轻咳一声，拍了拍江远的肩膀，走了。
    “远哥，我……我也去睡个觉。”许栩也走了。
    李季然定了定，扶了扶眼镜，“我也去睡个觉。”
    最后只剩下江远的母亲，她对着舒颖轻声一笑，慢慢地走到她身前，“我把儿子交给你了。”
    舒颖心头一震，双眼微微潮湿，片刻之后，心底涌出无限感激。
    最后只剩下江远和舒颖。
    她向前走了一步，停下。
    江远慢慢地走了过来，站在她身前，微微俯身看着她。
    “闭上眼睛。”舒颖对他说。
    江远唇角轻轻扬了扬，似有些颤抖，却依言闭上眼睛。
    “伸手，右手。”舒颖的声音柔柔的，就如她此时眼中闪过的光。
    江远轻轻蹙眉，迟疑了片刻，伸出了右手。
    舒颖呼吸微微急促，她低头看着他的手，硬长有力，骨节分明。
    她慢慢地抚上他的手，与他肌肤相贴，满手满心，都是他的温度和硬感。
    江远的视觉之中，是一片黑暗，可触觉和听觉却无比的灵敏锐利。
    他感受到了她的抚摸，颤柔的滋味。还有她的温度，柔软熨帖，还有她的呼吸，她的气息。
    下一刻，他感觉到一枚小而且带着她体温的一圈东西，她执着他的手指，捏住一枚什么。
    他呼吸陡然一滞，立刻睁开了眼睛！
    低头，他看见她执着他的手，捏着一枚戒指，正在往她自己的无名指上套。
    他猛地一僵，手指握紧，将那枚戒指紧紧地拽在手心里。
    舒颖依旧伸着手，似乎在等待着他为她戴上戒指。
    “舒颖……”
    “江远，”舒颖截断他的话，“给我戴上。”
    江远紧紧地拽着戒指，戒指冷硬尖锐的棱角硌得他手心发疼。
    “舒颖……”他深吸一口气。
    “给我戴上！”舒颖淡淡地说。
    江远狠狠地闭上眼，努力掩饰激荡的挣扎和矛盾，还有缠绵萦绕的隐痛和狂喜！
    舒颖没有收回手，定定地看着他，问道：“你当初为什么买下这枚戒指？”
    江远咬牙，“一时兴起。”
    “现在呢？想和我结婚吗？”舒颖微笑着说。
    江远不说话。
    舒颖上前一步，伸手抱住他的腰，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
    “江远，你只是一时兴起。你爱上我，也是一时兴起吗？”她听着他紊乱有力的心跳，轻声问。
    江远一时无话可说，踟蹰而挣扎，片刻后，才轻声地说道：“舒颖，求婚是要下跪的，更需要一个隆重的场合，现在……”
    话音未落，舒颖轻轻一怔之后，已经要单膝跪下去。
    江远一惊，抬手扶住她。
    “你干什么？”他心跳如雷。
    “求婚啊，你不是说，求婚要单膝下跪吗？”舒颖风轻云淡地说道。
    江远扶住她的手微微的颤抖，十指的力道猛地加大，他一把将她抱在怀中，搂住她的腰。
    “我是说，我求婚，是需要下跪的。”
    “那你跪下啊，”舒颖说得理所当然，轻轻地推开他，站在他面前，把手伸给他，“下跪，给我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