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全世界可怜

18 及笄


夜风扬起,昏暗的树林里,仿佛有人在桀桀地怪笑着。
    月光下,隐约可见两个黑影如闪电般互相攻击,双脚扫荡之下,杂草断裂,尘土飞扬!
    姜淮左手拂去他的攻势,右手迅速向他命门袭去,那人见劈脸而来的拳头,也不慌不忙,弯腰闪避,一个侧翻,脚下就朝姜淮横扫而来!
    姜淮神情一肃,往后一翻,险险避过,后退数步才堪堪站稳,抬眼,见那人唇角带笑,神态间还绕带趣味,心下蓦地生起一股不服输的傲气。
    “没想到南越这块破地方还有藏龙卧虎之人……”那人懒懒地开口,“就玩到这了,有缘再会。”言毕,转身飞奔而去。
    他怎么可能会放任凶手逃走?
    姜淮神色一冷,提气,疾步追去!
    见姜淮穷追不舍,那人也有些恼了,他低咒一声,掏出染血的匕首,蓦地转身,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向姜淮刺去,姜淮一惊,躲闪不及,只得提臂去挡。
    他顾不得尖锐的疼痛,匆匆放下手臂,猛地抬眼——
    风吹草动间,哪里还有凶手的影子?
    ——
    姜淮怎么还没有回来……
    惊吓过后,她突然想起,自己似乎有暗卫来着?
    当时惊吓过度,居然一时忘了可以派暗卫去找他……
    傅清漪抬头,越过傅轻歌酣睡着的侧脸,看向窗外,心下百感交集。
    刚刚父亲已经差人过来问了,事情牵扯甚广,她一时也不好向父亲说明原委,只说发生了点意外,需得暂时在佛寺里借宿一晚,又请父亲派人过来照顾受伤的师父。
    许是因为有暗卫的原因,父亲放心地批准了她的请求。
    师父正躺在隔壁的主房内,她也不知道明天见到清醒着的师父,又该怎么面对……
    不想再对着三姐那张睡得像死猪一样的脸,傅清漪翻身,正对着屋顶。
    师父是先皇的大臣,像柳徽将军那样的忠臣,都无奈成了先皇昏庸统治下的牺牲品,师父却在先皇手下毫发无损,还得以隐居于此……
    师父说对不起她,对不起她娘亲,他说他痛恨自己,后悔当初没有阻止那件事发生,那件事……似乎是她断腿的诱因……
    当初那件事牵扯甚广,定远侯,也就是她的祖父,还因那件事让父亲将她孤身送往佛寺……
    傅清漪狠狠闭眼,强迫自己去回忆那些痛苦的往事。
    老祖宗听闻父亲曾招兵买马,在君离殇造先皇反一事推波助澜后,痛斥父亲——“你当真为那个女人疯了?!”
    父亲不愿将令牌交给君家人,一直对先皇有心结,这个心结自然是君离殇还未弑父、先皇还牢牢地坐在皇位上的时候系上的……
    再联想老祖宗的话……
    也就是说……父亲之所以深为痛恨好色昏庸的先皇……是因为一个女人?
    先皇好色昏庸,当初将西宁宠妃抢来,新鲜感过去,又将之抛去冷宫,令她郁郁而终。
    当今天子便是西宁宠妃所生,他被父亲不喜,又在冷宫中深受母妃虐待,便对自己的亲身父母满腹怨恨。先皇昏庸无道,他会弑父杀兄,实则并不出人意外。
    先皇如此荒、淫、无、道,父亲因一女子对先帝怀有心结,师父是先帝大臣,在昏庸的君主面前得以安然隐居……
    师父,师父说——
    “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娘……”
    “我对不起你娘……”
    傅清漪瞪大了眼。
    脚踩草根的细微声音传入耳畔,她心下一惊,转过头,死死的盯着窗外。
    听这声音,似乎是要向主房走去……
    师父现在重伤昏迷,但他、他……可能可能曾助纣为虐,曾将她的娘亲推入火坑……
    “谁?”她还是出声了。
    窗外那人似乎一怔,脚步声也停止一瞬,随即,傅清漪便看见窗外出现一张脸。
    她眨了眨眼睛,窗外那人也眨了眨眼睛。
    那么多的事……可看着这张猛然出现在窗外的脸,她的心却突然变得宁静下来——
    “姜淮?”
    ——
    次日一早,父亲派来照顾师父的人到来后,傅清漪便即刻率人乘车回了傅府。
    对于寄托了她整个童年的师父……她实在不知道该怎样面对……
    师父在她的最亲的人抛弃她时收留她,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为她提供避风港,教她读书识字,教她君子之行。
    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也是师父此生唯一的弟子……
    幼卿,幼卿……
    她似乎能想起师父那天收她为徒时,那慈祥的微笑:“你以后便唤作幼卿。”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但……
    娘亲给她买麦芽糖的片段,还时不时闪入脑海……
    傅清漪苦笑。
    ……既然无法面对,那便不见吧。
    ——
    春风吹过,草长莺飞,柳绿花繁。
    傅清漪正坐在院子里乘凉,偶尔从书卷的墨香中抬头,看一眼那位在烈日底下辛勤练武的未来夫君。
    “时间到了,去唤姜淮过来休息。”傅清漪吩咐身侧的离枝。
    见离枝再次无功而返,垂头丧气的回来,傅清漪怒极反笑,将书一扔,冲那不顾自己身体瞎折腾的革命战友道:“姜淮!”语调微微上扬。
    说好的一个时辰休息一回呢?
    姜淮一僵,无奈弯唇,向傅清漪疾步而来,匆匆地喝了一壶水后,又再次投入阳光的怀抱,打拳踢腿,空中翻滚,汗水飞溅,又迅速被阳光蒸发。
    自从上次从佛寺回来后,他便陷入了这种疯魔的状态,丝毫不顾自己受伤的手臂……他们九月一号就要到国子监入读了,若他右臂伤口一直未好,考核一事也会作废,不参加考核就进入国子监,只怕……会令同窗看不起。
    说起来,那西宁人与师父三姐二人一直都相安无事,师父那天究竟说了什么,才惹得那西宁人出手相害?
    正思忖着,甘棠急急地跑过来——
    “小姐、小姐!令牌不见了!!!”
    她焦急得声音都带了哭腔。
    父亲给她的令牌她一直随身带在身上,那么不见的……便是她让王葵打造的假令牌了。
    傅清漪眉眼弯弯:“别急,这是好事。”
    鱼儿啊,终于上钩了。
    不过……傅府一直再无贼人闯入,也就是说,出现了内贼?
    傅清漪食指轻点唇瓣,蓦地展颜而笑,内贼……啊。
    ——
    傅府发生的另一件大事,让傅清漪暂时无暇顾及那名内贼——
    傅家七小姐傅婉然已年满十五,要在上巳节这天举行及笄礼!
    傅家堂室。
    傅清漪坐在观礼位上,听完致辞后,与众人一同看向款款而来的女子。
    她头梳双鬟髻,身着采衣,脚穿采履,神色庄重温婉,至于场地中,向观礼宾客行揖礼,然后跪坐在笄者席上。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赞者——也就是傅静姝为她带上发笄,为她正笄。
    初加过后,傅婉然入东房,更换好素衣襦裙后,出房面向傅常瑞和苏氏,举手加额,鞠躬九十度,然后双膝同时着地,缓缓下拜,手掌着地,额头贴手掌上,虔诚地向父母行正规拜礼。
    傅常瑞和苏氏含笑点头。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正宾高声吟颂祝辞后,傅静姝为傅婉然去发笄,正宾跪坐,缓缓为她簪上发钗,傅静姝象征性地帮傅婉然正发钗,再向她作揖,从有司手中取过曲裾深衣,协助她去东房更衣。
    傅婉然衣着深衣,向正宾行正规拜礼,以示对师长和前辈的尊敬。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傅静姝为她去发钗,正宾跪下,为傅婉然加钗冠,傅婉然身着大袖礼服、头戴钗冠从东房而出,面向挂图,行正规拜礼。
    有司撤去笄礼的陈设,摆好醴酒席,傅静姝奉上酒,由正宾接过,走到傅婉然席前,念祝辞曰:“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傅婉然行拜礼,接过醴酒,正宾回拜,她又跪着把酒撒些在地上作祭酒,然后持酒象征性地沾嘴唇,将酒置于几上。有司奉上饭,傅婉然也象征性地吃一点。置醴和醮子已毕,正宾便为傅婉然取字——
    “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雅醇甫。”
    雅醇……
    傅婉然神色恭顺:“某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
    聆训环节,傅婉然跪坐席上,静心聆听父母的教诲。
    傅常瑞沉吟许久:“你一向是个听话的乖孩子,几乎不用我们做父母操心。”苏氏也微微颔首。
    “我们做父母的,自然希望你能一生顺遂,若你将来不幸被人欺负,切莫忍气吞声,要知道……傅家,会是你永远的后盾。”
    傅婉然一怔,抬头,双目含泪,一字一顿郑重道:“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这一系列繁琐的礼仪,傅清漪看下来,都觉得很累,但是……也有一点说不出的羡慕。
    大姐和二姐……都可以名正言顺地参加她们的及笄礼,可是……
    她垂眸,轻轻抚摸着所坐的轮椅,第一次为不能行走而感觉遗憾。
    她今生,怕是没有机会举办自己的及笄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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