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什么?”
十三看向满塘荷,“二爷想劝大人同南部新党合作,需要大少爷的助力。”
子虚深深吐出一口气,“他如何会答应?” 据她所知,南部新党鼓吹的一直是立宪,北洋军想要的却是改朝换代,政见不合,要怎样合作?
“会的。”十三道,“利则合,不利则分。二爷说,南北看似目的不合,实则短期看来是一致的。”
那股迫切想要拉清君下位的愿望是一样的。
何况不止北洋,东北宋系等这一杯羹到如今,自会派兵来援,况且宋家不过想要拥兵自立划地为王,没有一吞山河的胃口。而南部那群嘴上开出花来的理论派,除了给个举旗的名头之外,兵力单薄,根本不是对手。
届时,北洋六镇无疑是最大的赢家。
然纵是如此,周慕筠走这一步,依旧是个险招。
周沛遗苦心经营多年的一直是李,卫等朝中显贵,他想走的,是几百年前就耳熟能详的老路子。新党如今深得人心,利用之后如何甩开怕才是个中要点。周慕筠便是再受器重,想要说服他临了转头和新派合作也必是困难重重。可若是加上周慕赢,那么胜算或许会更大一些。
可就她方才听到的那一耳朵看来,周慕赢的目的似乎并不止立宪那么简单。
“那长期呢?若此时顺利,将来必有更不能掌控的情况出现,届时又要如何控制局面?”如何善后他有想过吗?
这问题同样哽在十三心上许久,沉默半响后,十三道:“二爷说,他所能做的,便是将南部那派新理论拉上京来,至于之后是谁当家做主,只能看时局如何选择了。”
子虚不语,原来他心中一直支持的是那一派。
彼时他与周慕桓说,把百姓最需要的不是谁主江山,而是谁能将华夏拉出泥淖。此时她有些明白,时代的洪流终究会推着他们步步向前,他这么用力,不过是想将更多选择推上幕前来。
那么,那些印在传单上的民主共和,是否也有可能在这片土地上得以实现呢?
这时候她方明白一切,这几日她饱受煎熬,原来他又何尝不是。这条路上最大的障碍,是他一直虎视眈眈的兄长,那个总是无故出现在清平斋周围的男子原来并不止想要看笑话,而是对自己的亲兄弟另有图谋。他一个人吞下这些苦果时,是怎样的心情?
真相果然比谎言更令人作呕。
良久,她道:“这些事,是不是只有我不知道?”
十三摇头,“不。大少爷对二爷的......想法......他们并不知道。关于新党,四少爷许是有些猜测,但也知道的不全。完整知道此事的,只有我们三人。”
子虚透了口气,背脊上爬满了汗,暖风吹上来一股凉意。
“十三,你一直是他的臂膀。”
十三垂头,“十三不过谨守本分罢了。”
是了,她如今明白了原委,谨守本分便是对他最大的帮助了吧。
手搁在腹上,“他宁愿拉上融月来骗我,可见并不想我知晓。你告诉了我,他会同意吗?”
十三亦泄了气,“大少爷的事情,是您自个儿听见的,纵然我不说,您也猜得出。至于另一个原因,却是十三原本就相同您说的。二爷他,承受了太多。”
她顿了顿,“十三你看我多没用,既无法体谅他,又无法支持他。整日只晓得闹脾气。”
十三认真道:“您不知内情,无可厚非。”
子虚认真看了他一眼,十三面上的坚定令她羞愧。
又过了一会儿,她站起身道:“十三,今日之事,只你我二人知道。他瞒我瞒的这样辛苦,不可叫他在为我担心。你帮我个忙如何?”
“什么忙?”十三疑惑。
“你帮找一处地方,我要离开周家。”
十三听她这话又是一惊,怎么还是要走?难道方才那些谈话丝毫没起作用?
忙道:“二爷不会同意的。”
子虚看出他的担忧,“我在这里并不能帮到他,反而害他无法专心。如今我知道了因果,本该在他身边陪伴。可我知道不能,我帮不了他。我唯一能做的,便是使他没有后顾之忧。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十三略一沉吟,终道:“好。”
黄昏将至,清平斋房门紧闭。
珊瑚守在外头,听着里面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嗙”的一声,又一声,间或还有几句不甚清晰的争吵声。止不住又是一颤,心口骤然紧缩。
拉住一旁的十三颤抖道:“会不会出什么事?”
十三按住那双惴惴不安的手,尽力安慰,“放心,不会有事。”
马上,马上就会结束的。
夏日的白昼终于又要过去了。
金沙一样的日光在碧灰色的早夜中落进屋内。西山更近,蝉声愈退。
半明半晦的房里两人各占一角,吵累了各自躲在一处喘气。
周慕筠被她今日突如其来的决绝逼得走投无路,恨声道:“为什么一定要走?我说过了,只要在等我一段时间便可——”
她半点不留情,“等多久?你还要我等多久?你将她带进府里那一日,就该想到今天。她今日敢带走阿槿,明日就敢对我动手.....我非走不可。”
他扶了扶额有些疲惫,“你知道我不会放你走。”
子虚在光影里看见他紧皱的眉,心里蓦地一酸,忍住想要替他抚开的冲动打起精神,“你想享齐人之福,我却不肯。我眼里容不得沙子,她有本事求到鸿祚园逼我把清平斋让出来,就有本事将我赶出去,你难道非要等到那一刻才罢休吗?”说罢又是一方砚台落地,黑色墨汁糊涂一片,一点两点沾到裙角,洇在心上,不忍直视。
周慕筠心如乱絮,纷至沓来的烦闷令他招架不住,南部一旦谈妥,周家必然水深火热,届时他想留她在身边也舍不得。可现在,他不过贪恋她还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罢了。有一日,便多一日。
郁结在心的委屈不顺无处发泄,突然冲向一侧的案头,大吼一声撸下上头的器物,铜制香炉翻倒在地,香灰在光柱里上下翻飞,有一些落在墨汁里,一点点淹没,一点点消亡。
子虚再绷不住眼泪,冲过去抱住他,两人一齐瘫坐在地,他反手狠狠搂紧她。翻来覆去,“不,梅儿,不要走。不要离开我.....”蓦地将脸贴在她的腹上,闭紧眼,声音痛苦,“不要离开我......至少现在......不要......”
她抽噎着说不出话,她和他一样痛,艰难道:“时间不多了,你还能护我们多久寒云,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周慕筠倏地抬起头,眼里竟是惊恐,沉声问她:“你知道了什么?”
她看着他不说话,沉默过后,道:“你想联合南部,为什么不告诉我?或者,你带融月回来还有别的原因?”
而后她看见他明显松了一口气。
她沉默着闭了闭眼,你不想让我知道这些肮脏,那我便不知道罢。
只听得他道:“事情还未定论,我不想你操心。我心里没底,谁都不知道是成是败。有融月,无论成败于你都是一个保障。”
他此刻脸上孤注一掷要护住她的表情令她心酸,像个孩子一样拼命保护自己在意的宝贝一般。
子虚微微笑了,替他擦干额上的汗,将头抵在一起,他轻轻吻上她的唇,她没有抵抗。
半晌,她道:“我明日走,就去我生辰那日你带我去过的梅园好不好?你安排人守着,我保证不走。我在那里等你,等你完成所有的事后来接我们回家,好不好?”
周慕筠不响。
子虚忍住泪意,拉起他的手放在腹上,“你要快一点来找我,看着他出生。”
周慕筠按在腹上的指轻轻一动,在两人交缠的气息里,终于点了头。
她在清平斋陪他最后一夜。她缩在他怀里,头顶是他绵密的呼吸,轻声,急促。他们在一片狼藉里拥抱在一处,然后五更鸡鸣。
第二日,他没有去送她。马车停在后门,来来往往的眼睛姿态各异。远处廊下还有一双缱绻的眼,带着刺探与勾引,最后剩下悲凉。
毓真得知消息在一旁吵闹着要跟着一道去,子虚拥抱她,在耳边轻轻嘱咐,“我会没事,你放心。帮我看着你二哥,他忙起来对自己糙得很,烦你多照顾着些......”说到后来,已是哽咽。
毓真抽噎着点头,拉住她不肯放手,“嫂嫂,你几时才会回来?”
子虚没有回答她,扯开笑,“不要来找我,好好保护自己。”
毓真垂着头不说话,十三上前来,“夫人,时候差不多了。”
她点点头转身上车,车行至城门口,十三在帘外轻声道;“少奶奶,咱们后面有尾巴。”
她猜得出是周慕赢的人,轻轻包住阿槿的耳朵,道:“能甩掉吗?”
十三拿鞭子敲了敲车架,“二爷想到了,城门边的小巷里有另一辆车,你们上车,我引开他们即可。”
明修栈道,暗度成仓。
进了巷子,赶车的却是个女子。明眸善睐,秀丽可亲,瞧着比她年长几岁。
见着她迎上来,微笑着轻轻打量她,“请二少奶奶安,二爷派我在此恭候,往后便由碧蕤伺候您。”
子虚并不习惯她的打量,有些警惕。
碧蕤仿佛意识到她的警惕,笑着掀开帘子,“二少奶奶不认识我,还不知道吧。楼信君,是我哥哥。请上车吧。”
原是楼先生的妹妹。
“有劳姑娘了。”
园子地处京郊,隐在一片山林中,十分清净。他安排得很周全,里里外外堪称铜墙铁壁。
进门便是那片梅林,未到花季,光秃秃的有些疏离,脚步停住。眼前有一瞬大雪纷飞。
彼时他们在亭中煮酒烹茶,临雪赏梅,他许她顺其自然,她得到最好的生辰贺礼。
如今再看,却如隔世。
碧蕤善解人意,找人安顿好珊瑚、阿槿后,站在她身侧静静等候。
日头上升,暑气袭人。碧蕤无声无息拿过伞替她撑起一片阴凉。
子虚回过神,笑道:“姑娘真是细心。”
碧蕤又是温柔一笑,无懈可击,“您叫我碧蕤就成。日头大了,不如先进屋吧,二爷请了大夫来,以后每七日来给您诊脉,现在堂上等着呢。”
第一回来时,她不过跟着周慕筠匆匆而过,此刻细细打量,方觉堂阔宇深,锦绣精致。碧蕤把梅园打理得很好。花丛应景,万物生机。
“姑娘是个能人,何以委身在此?”
碧蕤道:“幼时家中突遭变故,得二爷相救。碧蕤和哥哥不过略报恩泽罢了,有片瓦栖身已然恩赐,怎可说是委身。”
他身边,似乎多是这些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握住碧蕤的手道:“有你们,是他的福气。”
碧蕤为她斟茶,“我先头在宫里,便十分好奇二爷新娶的夫人是什么样子,此刻见了,才明白,确实值得二爷朝思暮想寸步不离。”
子虚垂下眼,这是她最心虚之地,“你不必讨好我。我知道自己无用,在此关头并不能助他一臂之力,只会躲到这里苟且。算不得一个好妻子,我自觉配不上他。”
碧蕤却道:“您可知方才的坦白才是最重要的。有多少自以为是的所谓分担令人难做,您认得清形势,并且有决断选择最好的方式面对,这并非易事。比起一味撕扯上前越帮越忙,你这般另二爷无后顾之忧的做法不知高明多少。”
子虚头一次听到这番论调,虽知她大约是在安慰自己,却也明白这的确是她此刻最好的选择。
也便罢了。
轻声道:“多亏日后有你作伴。”
碧蕤有一颗水晶玻璃心,值得真心相待。
碧蕤只是宽慰,“我从前在宫里当差,朝堂上的起起伏伏也略有耳闻。当年太后垂暮尚且能经历大风大浪,二爷这一回也必能逢凶化吉。”
关心则乱,子虚懂得这道理,遂也只能点头道:“但愿如此。”
这是一处世外桃源,一切有进无出,他同她的唯一桥梁,是碧蕤进城带回来的书信。
他在清平斋满桌的信札中抚摸她的笔墨,熟悉的蝇头小楷。她在信里絮絮叨叨些琐事,说她胖了些,身子有些显怀了,说碧蕤照顾得很好,阿槿愈发乖巧了。又说她有些想他了,晴天时很想,下雨了,会更想一些。
他不自觉微笑,她怀着孩子,自己也成了孩子。
她夜里乘凉是歪在榻上读他的信,知晓外头局势一日较一日紧了,只剩最后一步,便可联络南北,择日而起。
在裂缝了偷来的相安无事终究结束。
这股东风在十月吹来,南部新军打响了第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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