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牵手就永远

82 番外


    番外
    我和陶芊在一起的那一刻,就知道这一天最终会到来——失去陶芊的那一天,然而我并没有料到这个时刻来的那么快,快得让我措手不及。我们的孩子才刚刚一岁不到,才开始牙牙学语,14天前才刚刚奶声奶气甚至有些口齿不清地喊出了“妈妈”,8天前才学会喊“爸爸”,喊得却像是“大大”,3天前在我们的搀扶下,刚刚学会走路。
    我还记得陶芊那时候又高兴又激动的样子:“千千会走了!会走了!”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没有一点阴霾,就像是最初得知我找好了美国代孕,我们能有自己的孩子那刹那一模一样。虽然没有十月怀胎,然而她仍旧有初为人母的快乐和兴奋。
    那时候她的病情还稳定,坚持要对小家伙的照料亲力亲为。
    “我都和我们的女儿缺失了十个月的亲密接触了,现在当然应该更卖力点,怎么能交给月嫂阿姨来带呢?我要把我们的十个月都弥补回来。”在歪理邪说狡辩上,我永远不是她的对手,她看了我一眼,然后立刻把注意力都放到了孩子身上,“啊呀,你看,千千踢了我一下,啊呀呀呀,小手小脚的好可爱!”她拉了拉我的衣袖,“江一原,你看,千千的眼睛长得像你,长大了肯定又是一个祸国殃民的料,我们家会不会被来示爱的小伙子踏破门槛呀?”她的语气里是满满的幸福和骄傲。
    明明我更希望女儿能长得像她多些的,然而看到她高兴的样子,我也觉得像我是一件好事,她高兴,就足够了。
    我们都以为我们能够看着千千长大,陪伴着,三个人互相牵着手,去郊游,去画画,去看电影,去散步;我们都以为我们还能有漫长的未来,然而病情突如其来的恶化却打破了这一切。
    她开始出现严重的水肿和紫绀,陈医生说脏器也有淤血,右心衰到了晚期。她已经吃了好几年的药来稳定病情,这段时间却更痛苦,不断地做各种化验和插管。那些大强度的检查让她根本没有食欲,身体极度虚弱。
    当她拉着我,虚弱地请求我帮她刷一下牙,她没有力气时,我的心痛的像是被撕裂开来。
    然而她这时候却还是笑着反过来安慰我:“不是说生活不能自理是贵族的基本标准之一吗?我现在是不是像个贵妇了?”
    我背过脸去,等情绪平静,才回头摸了摸她的额头:“贵妇都是形容中年妇女的,你这么年轻,最多只能算是贵族小姐。”
    她想朝我笑笑,然而终究因为力竭,这个笑容非常破碎,就像我的心境一样。
    我的一生都非常笃定而有规划,陶芊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变数。她像是一个意外一样闯进了我的人生,不断试探着我,挑战着我一贯的认知,像是一个赶不走的牛皮糖,搬了个小凳子赖在门口不走了。这个牛皮糖用了十足的耐心和时间,让我终于无奈到愿意去剥开了它的糖纸,得以看到它的内心,这才发现它竟然很好吃,并不像传闻里那样,而是有弹性,并不黏牙,嚼起来还挺有味,但也是这个时候,当我刚刚开始有些喜欢这块牛皮糖的时候,它站起来拍拍屁股,搬起小椅子走了,我的心里像是空了一块。
    我有时候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起陶芊并且慢慢喜欢上她的,从她天真地为我喊着“老公加油”的时候?还是她带我去她家的小餐馆时候?亦或者是得知她为我不顾性命游过那条河的时候?还是发现周雅文喜欢她的时候?她有一种不顾一切的勇气,热烈到让人根本没法无视她,她总是有强烈的存在感,像是不受控制的风,还不是微风,简直是毫无章法的龙卷风,过境之处简直寸草不生,她把我的生活搅得一团乱,然而当被她那双眼睛盯着的时候,我竟然会有悸动。
    这样讲起来我的爱情故事有一点烂俗,完全像是一个斯德哥尔摩症患者。然而爱情就是这么神奇的东西,我原以为我的未来就是找一个门当户对情趣高雅,我不讨厌而且贤惠的女孩在一起,组成家庭,生一两个孩子,像是一个模范家庭一样活着,然而最后我却终结在陶芊手里,她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符合我的择偶标准,我也压根没有想过,我能这么喜欢一个人,喜欢到愿意为她去做家务,喜欢到为了她和我父母吵架甚至用商业手段逼迫他们同意我和她的婚姻。
    我的人生几乎是顺遂的,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我掌控着命运,然而现在我却无能为力,我看着我爱的人,她的生命每一天都像是花在凋谢,而我甚至没法减轻她的痛苦。陶芊的胸痛越发厉害了,吸氧都不能让她如原来一样恢复,我终于不得不把她送去她最讨厌的医院,她已经不得不住院了。
    我把公司的工作安排好后开始了全面的休假,我有一种越发强烈的让人难忍的预感,我可能要留不住她了,我们的时间已然不多了。
    胸痛让她整夜睡不着,然而她却仍然笑着。
    “或许是上天觉得应该多给我一些时间吧,所以让我也不要浪费夜晚。”她央求我买了信纸,开始在夜里写东西。
    “你要写什么?”我看着她吃力地忍着疼痛就着难受的躺姿歪歪扭扭写着东西,有些心疼,“我带了手提电脑,你要写什么,你口述,我帮你记录就好,你这样太辛苦了。”
    陶芊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要。我在写给千千的信,我不想她长大看到的是冷冰冰的电子档,我希望她能看到我的字,就算不好看,我希望在她的印象里,她的妈妈不是陌生而疏远的,而是实实在在的,让她知道,她的妈妈非常爱她。”她抬头,笑了笑,“我要抓紧时间了,我才给她写了三封信,还要再写97封,如果她未来过生日,你每个生日给她一封,我会给她准备好100份生日礼物,虽然没法亲自陪她过生日,但我希望她知道,她的妈妈是一直陪着她的。”
    我几乎捏紧了拳头才能忍住我的痛苦,在死亡面前,不论我多么努力,都是这么渺小。
    “不要这么说。”我握着她的手,额头抵着她的,轻声祈求道,“至少现在不要说这样的话。”
    这一次,陶芊也哭了,这是病情严重以来她第一次当着我的面哭。
    “江一原,我们都知道这件事没法避免。”她的声音哽咽,“我恐怕时间不多了,有些事,现在不说,往后都怕没时间好好交代了。你答应我,如果我死了,为千千找个新妈妈吧。你一个人带着她太累了,我希望有个人替我照顾你和千千。”
    “我做了一个数据库,里面把我所知道的适龄单身女孩信息都录入了,很多人都很优秀,我已经拜托郑燕林,未来帮我考察她们。我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只有一点,必须像我一样爱千千,必须是一个有爱心的女孩子,温柔善良。”陶芊满脸眼泪,却仍然努力故作轻松一样地笑着,“不对,也不是只有这一个要求,我还做了一个黑名单,那些我讨厌的女生,你可千万不能和她们在一起,比如蒋梦瑶,还有莫安安,我讨厌她们,讨厌死她们了。”
    我想克制住的,然而眼泪也止不住流了下来,我背过脸去。
    “你说什么傻话。你就是千千的妈妈,永远只有你才是她的妈妈,没有别人了。”
    “你看过射雕英雄传吗?”陶芊拉过我,她看着我的脸,慢慢用手为我抹去泪痕,眼神哀伤又温柔,“黄蓉对郭靖说过的,‘我死后你要答应我三件事:一,我允许你为我难过一阵子,但不允许你永远为我难过。二,我允许你再找一个妻子,但她必须是华筝,因为她真心爱你。三,我允许你来拜祭我,但不能带着华筝来,因为我毕竟还是很小气。’ 江一原,这也是我要对你说的三句话,不要为我永远难过,找一个真心爱你和爱千千的女人,但不要带她一起来祭拜我,我会吃醋的。”
    “陶芊,不要再说了。不会有这个人的,你会是我唯一的妻子。”我几乎心痛得无法呼吸,然而我又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
    你不会死的,这一句,连我自己都知道没有信服力。
    陶芊却笑了:“不要难过,还记得晓丹的告别会吗?我不会死的,我会变成风,变成春天我们院子里最早发的那个芽,变成冬天飘在你头上的第一片雪,我会一直一直在你身边的。”
    “对了,我也要向晓丹姐姐一样做一个别具一格的告别会,告别会上要有我最喜欢的红玫瑰,不许用白色的花,你们都不许哭。”陶芊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因为输液而冰冷异常,然而握着这双手,我却觉得是暖的,只要我还能感受到她的脉搏,一切就都是安好的。
    “还有,我已经想好我的墓志铭了,你要记住啊,写一句话就好,‘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这句很俏皮吧,这样以后你或者千千来给我扫墓,看到了也能没那么伤感,活跃下气氛。”
    我终于忍不住,紧紧抱住了陶芊,不允许她再说下去。然而我们心里都很清楚,已经到了该告别的时候。不管多么不舍,多么眷恋,都要说再见。
    接下来的日子里陶芊已经开始陷入昏迷,一天里能清醒的时间十分有限,说话也非常吃力,然而光是她望着我的眼神,我就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她的眼睛里并没有恐惧和慌乱,反而平静而温柔,在她清醒的时候,静静地看着我,像要把我的样子永久地刻在她的脑海里,而牙牙学语的千千也似乎感知到了妈妈的身体出了问题,我抱她来医院的几次,她都不吵不闹,笑着看着陶芊,小小的粉红色的手拉着陶芊的头发,嘴里喊着“妈妈”,可惜陶芊已经抱不动她了。
    最后的几天,陶芊突然不想住院了。
    “带我回去吧,江一原,我想回家。”她向我祈求。
    陈医生红了眼睛,悄声关照我:“带她回家吧,可能就这几天了。”
    我几乎是怀着世界毁灭般的心情带着陶芊回家的,一到家,她却一反在医院萎靡的状态,精神起来,当天晚上缠着要我给她讲睡前故事。
    “江一原,再给我讲一个故事吧,或者唱首歌也行,我不想睡觉。”
    看她精神好转,我非常开心,看着她灼灼的眼神,我抚摸着她的头发,给她说着我们都知道的年代久远的童话,直到最终把她哄睡着。
    然而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并不是什么好转,只是回光返照罢了。
    三天后,一个普通而平静的早晨,我永远地失去了陶芊。我像往常一样起床为她准备早餐,然后轻声地唤醒她,然而她却没有再像过去那样睁开眼睛笑着看我,她安静地躺在被窝里,身体已经完全冰冷了。我颤抖着手去探了探她的脉搏,那让我安心的律动,已经再也没有了。
    我不知道如何形容我这一刻的心境,对这一段的回忆我甚至都是恍惚的。
    我重新躺回了床上,紧紧抱着她,她关照过我的,不许哭,然而这一刻,眼泪却像是滂沱的大雨一样再也忍不住,那些滚烫的眼泪顺着我的脸流向了她的脖颈,然而她再也感觉不到了。生平第一次,我哭得像一个小孩。
    “江一原,把我埋在你心里吧。”
    “江一原,如果有来世,认出我吧,要早点。”
    我的脑海里还回放着她最后的日子里笑着对我说的话语。
    我终于彻底的失去了她。
    明明几天后就是圣诞节的,明明昨晚还商量着一起布置圣诞树的,然而如今一切都没有了。
    我几乎是颓废消沉了很久才重新能够站起来,我不知道那些天我是怎么撑过来的,我按照陶芊的要求为她举办了告别会。
    千千已经又学会说了很多话,告别会的那天,她突然指着天空笑起来。
    “雪!雪!”她高兴而兴奋。
    我抬头,才发现这个城市竟然下雪了,伸出手,那晶莹的雪花就落在我的掌心,然后在我手心融化了,有一点点凉,但并不冷。我想起陶芊的话。
    “我没有死,我会变成冬天第一片落到你头上的雪花。”
    我最终没法牵着她的手一路走下去,然而我仍然感激,感激她带给我的快乐和回忆,感激她给了我女儿,未来不可知,我不能再牵着她的手,但我会牵着我们女儿的手,一直一直走下去。
    很早时候在科学杂志上看过一段对死的阐述,当初只觉得是漂亮的句子,如今却才终于能理解它的意义。
    陶芊,如果每个人都是一颗小星球,你就是我身边的暗物质。我愿能再见你,我知道我再见不到你。但你的引力仍在。我感激我们的光锥曾彼此重叠,而你永远改变了我的星轨。纵使再不能相见,你仍是我所在的星系未曾分崩离析的原因,是我宇宙之网的永恒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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