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十二婳

帘轻幕重金勾栏


——人间绍熙五年(南宋皇帝宋光宗赵惇当朝时期)
    ——后山
    天明,一缕缕熹微的晨光泼洒向山坡,圪垯上万籁俱寂,一片苁蓉的草芥上渺无人迹,显得愈发萧疏晦沉。空气却格外芬香湿润,心脾舒畅。
    俄而,一抹熠光从天界飞度而过,着落于民间坳标。万缕熠光包笼着一个娇柔的身躯,迟缓地似若初春的苏醒,撑开了眼皮。懒怠形体有所依赖于这片大地,俯卧不起。
    后山安谧地纹丝不动,山标上,可放眼望去视下繁盛的县城,却传听不见稀碎的喧嚷声。盘踞在众座邻屋之间,倒是像兀起的塄丘少了丛生的杂草,衬映着蔚蓝的天穹。
    山坡上只留下一口净澈的满井和一棵年久的连理树相倚着,也不知这树是如何生根壮大的。
    莞萱一晌就起,沿着山坡而下。于时,古井轻泛起波痕,涟漪深邃。怪异的是井水浮波,梢头零落的蔓叶,杪末稀少的藤黄的木叶,随之飘扬而下一片。投入井中,泛滥,拢延在一片一叶间,在一缝一隙间,如烟云雾霭般聚集而不厚淳。顷刻又湮没了。(!此后后山固定为仙落凡尘之处,亦有此征兆)
    ——清河县
    圩市人声鼎沸,车水马龙。放眼皆是籧篨卷裹的地摊货物陈列有序。
    转向一条县中幽僻的巷闾,一道光熠匿迹在墙荫后。借着里巷的对垣高磊,莞萱侧目投注于圩市喧热的景象,心弦拨动,耐不住地走向其中。
    随着人流蹿动,酒楼茶馆座无虚席,个个觥筹交错。也有花天锦地,远近闻名的勾栏(青楼)。铺面尤其阔绰,一条茜缥相间的琉璃屋檐,巍立的云榭(高楼),它的轮廓从皤然的天空中勾勒出来。衬着楼头的横牌,以
    楷体篆刻着“醉吟楼”,与庭前花枝招展的暗娼(妓女),柔柔俯身,将帕子甩向那些接近迎来的浪蝶游蜂,纨绔子弟。大被亲狎,无所不为。
    庭前的龟婆(鸨母)淡妆浓抹,盘髻上插上一朵朱缨,远望倒是美不瑕疵,对上了她的眼神,便换作一副殷勤谄媚的面容。围观的人可不少,皆是腰袢(用以夹着会子楮券;会子是南宋的纸币,楮券亦指旧式纸币)有份的
    男丁。
    “哟,公子,您可许久没来了。”女儿年几十五六,方被风流沾惹,身散脂粉香。颜如玉,气渎玉。
    ‘人间当真不同,比起神皋的威严,处处可见盛况景象。自今起,我便学着做人。只愿那土地别给我添出什么事儿来。’
    适才向庭前迈了几跬步,便被一双犀利的瞳睛死死盯住。稍后,那人喜面而来。
    “姑娘,外来的人吧?”正是那楼的龟婆,年迈过有不惑,却也艳若桃李,占尽风流。
    莞萱未能流俗外者的热忱,木讷了片时。龟婆不断用那双眼睛对她上下打量,心下早有歪意。‘这姑娘的姿艳倒是秀色可餐,若是进了我们楼子,定能跟着赚大钱。’
    “姑娘定是城外来的,一个女儿家只身在外,得有个安身之所也妨会遇上些麻烦呀。瞧这儿的姑娘们,当初也都像姑娘一样东奔西走的。是我花娘好意收揽下的,姑娘何不一起?”她毫不用恝然(漠不关心)莞萱此刻的
    眩惑与不适,口中络绎不绝道。“不娘不必犹豫了,人总得找份差事,才好养活自己和家人呀。姑娘月里嫦娥,亏待了自己可怎么好?”
    莞萱稍缓神态,声色平和相道,“小女敝姓瑶,复名莞萱。姑姑直呼其名即好。”
    ~~~其姓瑶,道有故事,往事前生,扑朔迷离。(在此不提及)
    经历过尘世风波的莞萱,将会是品貌端容,个性偏执之人。时或温婉,时或风逸;而或怯生,而或冷艳;有如常人的优柔寡断,多愁善感。也由不住淑逸闲华,性情多变的内心,困于三界戒律的彼岸奈何,不能自拔,感知情肠断错不过尔尔,终期于尽。
    “姑娘若肯帮忙,那真是…”
    龟婆迎客素来的伎俩,毫不吝惜挽留,竟使人人都这般情愿。她也早就按捺不住心底的乐不可支,眉头间微微挤出两条皱纹,与眉宇的弧度相合着。
    ——醉吟楼
    “来来来,快进来。小心门阖。”龟婆和声和气地请进莞萱,留意脚下。
    “莞萱,瞧这里头,梁廊挂彩的,姑娘们也都个个穿金戴银,不必羡慕。你若听我的,珠翠罗绮少不了。来,跟我上阁楼。”
    醉吟楼的内部格式极其轩敞,见三重楼,高广疏朗。四角立着香樟木的柱子。玉堂严丽,淡淡的旃檀香充斥在庭宇,镂空的雕花窗桕,酸枝的廊檐,黄杨的刻木,榆木的浮雕,紫檀的器物,绿檀的靠椅,黑檀的桌案,媲美华贵。廊檐围合着台榭,分道两傍,上阶玉梯,下堂敞阔。中层分隔着二十余间厢房,屋内唔咦作响。达至上层才觉阒静,门户只有十余间,有几间尚被锁着,床扉皆是用原浆纸封闭了,隐约透着弱光。
    ~~~下堂也就是大厅,用以酬宾接客;中层是姑娘们的香房;上阁则置以货物之用。
    龟婆将莞萱领进了上楼的一间敞房,不比下层宽绰,也令人眼花缭乱。柜橱之上,珍宝玉器,丝帛绸缕溢目。缙缬纨纩(泛指四种纺织品)映眼。妆台上脂粉奁,翡翠首饰,璎珞玉串。
    “我会吩咐着有人给你装扮装扮。”烙下这话便转首离开了。
    寻时,门槛上踏过一女子。弱柳抚风,浓淡适中,修短合度,娟娟十五。盈盈走向妆台前,低垂臻首,启齿言道。
    “姑娘,我为你梳妆吧。”含娇细语,却见宛丘淑媛,娴静端庄之容。
    莞萱微微颔首,坐于妆台前,任她那双纤纤巧手在发间缠绕,扎扮。相照菱花(镜子)中她的脸庞,丹唇未启,面色娇容,却有一份令人捉摸不透的神色。
    一会子用时,侍女便将长发髻好,鬓云欲度香腮雪(选自温庭筠的《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玉钗头上风(选自温庭筠的《菩萨蛮》)。
    “姑娘真美。”
    莞萱对镜中嫣然一笑,侍女又从衣橱上取出一件真丝织作的弹墨花绫绣狭裙,轻盈通透,触感柔软。
    “我帮姑娘宽衣,换上这身衣裙,是花娘吩咐的。”侍女说及花娘,便用一种绝对服从的情态,像是指令般,变得怯生生了,毫不怠惰地便上了手。
    侍女在莞萱身上轻手轻脚地解衣,再拘谨地一件件披上系好衣结,修整边幅,与容妆相适。眉如翠羽,雪乍回神。
    手罢,侍女不敢安分地待在屋里,与莞萱相视一眼后,急煎煎地便踏出了房门。
    静室如宝藏的容纳所,若不是白天,黑夜里点了灯,想必也是一派金辉耀眼,有多少女子能不为此心动。
    莞萱适觉房里憋屈,稍挽过托地的后裙,才能迈开小步,姗姗走出房门,沿廊而下,至于中层发觉是个极好的观望处,双手扶靠在倚栏上,俯观下景。眼观四方,老有趣者毕至,少有兴者咸集。堂室中少有百十人,不可细查其貌。
    遽然,一厢房的门扉被一把力推开,莞萱微侧身躯,见着走出的是一个掷果潘郎(美貌的男子),穿着一袭绣绿纹的紫长袍,绿松扳指显露在外。也不见腰系钱袋,想必是个出手荦荦的公子。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出自《红楼梦》;原本用以形容贾宝玉的肖像,只为让读者有个比照),却见浮夸之色。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云公子,别走这么快嘛!”那声音甜如浸蜜,自里屋传来。
    那公子竟对莞萱醉玉迷香,视而有情,痴望眼前的女子孑然一人。疌然上前,一只大手重重地搭在莞萱娇弱的肩胛,立时便将自己的身子贴近,直对她解颐(开颜而笑,在此表示卖笑)。
    此时,后头紧跟出来一位不扎不束的女子,一双颀长匀称的秀腿裸露在襦裙外,凝脂的肤色,取悦一笑,顾盼之间,留意于莞萱,桃花失色。故意在人前与公子纠缠,怪得他腻烦。
    付之一言,“去去去。”
    那女子也只得扑头扑面地离去。
    公子及时转怒为喜,“美人儿,是哪儿房的?怎的不曾见过,还孤身一人在此妒煞旁人。”
    “公子好。”莞萱谦卑之言,使那位公子更来兴趣。
    “我带去你见花娘,让她把你引给我。”
    可说是硬拉带拽地,挤过几堆人才找着花娘。花娘见了,立即喜形于色,随即用目光在莞萱身上扫荡一圈。
    “莞萱,让我看看,多好看啊!”
    公子故作不悦,脸上却还压抑不住洋洋自乐的神情。“花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能金屋藏娇呢?”
    “云公子,这位姑娘是新来的,什么都不懂,不能接客。不过你放心,她不早晚都是你的吗?”
    龟婆与公子一唱一和,相宜默契得很,莞萱不懂人情世故,淡然适之。
    ~~~云公子,清河县中大富公子。
    来醉吟楼的爷,莫非是达官贵人,也是邑里的富府门第。
    “不能陪,那多扫兴啊!”
    “云公子,您别急嘛。要不今晚您先委屈一下,紫英。”鬼婆朝人群中呼应来一位姑娘。
    “姑妈。”逶迤烟罗紫轻绡,手挽屺罗翠软纱(出处不明),风髻雾鬓。一女盈盈十九,香娇玉嫩秀靥艳比花娇,寐含春水脸如凝脂(出处不明)。
    “云公子,今日就让我们的头牌陪您。”
    “那你说的,明日可别忘了夺新花魁。”云公子一把挽上她的腰间蹿走出去。
    “莞萱,今晚有的你忙了,明天可全靠你了。”
    旦日戌时(黄昏时刻),醉吟楼鼓乐喧天。台下的宾客觥筹交错,台上的舞妓红飞翠舞。少时,群响毕绝。花娘走上台,场下众人跟着也安静下来。
    “恭迎为醉吟楼捧场的所有宾客,来夺取今日的花魁。”
    “花娘,你可真能干啊。一夜之内便能挑选出,接替往年独占风头的红姬(当红歌姬)的花魁女子。”
    ~~~长孙公子,一着罗缦黻纹缎袍,腰间佩戴卿玉环,气质癝然。面如冠玉,唇红齿白。乌黑的头发在头顶系起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之中,从玉冠两边垂下淡绿色丝质冠带,在下额系着一个流花结(出处
    不明)。
    “我想,今日的花魁,绝不会让到场的各位失望。现在,就请今日的花魁娘子为我们献舞一支。”
    于时,薯茛绸的幕布徐徐拉开,从幕后跳出一位惊鸿的女子,金缕玉衣,翩翩如素娥,美而不妖,容而不华,冰肌玉骨。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攘袖见素手,皎腕约金环。(出自曹植的《美女篇》;描写女子身材及衣着)。
    闻麝兰之馥郁,仙袂欲动兮,听环佩之铿锵。靥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纤腰之楚楚兮,珠翠之辉辉兮。(选自《红楼梦》;描写女子舞姿)
    裙裾脂粉,花柳风月,伴随筵酒席演唱之词:
    陂塘缈袅,蓓蕾聘婷。信手折枝,醉花红蔷。
    清酌陈酿,眸倾四方。潭水凝碧,彷徨思量。
    纸上漾漾,伏笔方遒。黵墨拭手,罗帕送芳。
    衣袂轩,翰墨香,玉脂妍。
    倚长廊,浮生笑,私语谈。
    佩头步摇,点绛花娇。迨月盈缺,云霭叆叇。
    姻缘痴騃,柳絮飞散。沾襟未干,月落清寒。
    篆香殆尽,情怨思断。搁浅绐嗤,谖苦作甘。
    忆往共糒,信物珠琲。夤夜痴迷,尘缘如洗。
    深宵残梦,眉眼桃花。空传击柝,意惹乾坤。(原创)
    ~~~自命题曰《牝牡》(pìnmǔ;借指男女)池塘融融景色,随手折下一朵(倚池塘傍生的)红蔷,独自在塘边品嗜美酒,任清风荡漾。回想我伴你在书房,你写字我研墨。走廊上谈笑风生,你为我插上步摇,为我上红唇。如今你不在了,见到月圆,香烛燃尽。回忆我们一起度过那糟糠之日,你用珍珠定情。今夜我梦见桃花盛开,听闻打更声,(以为你回来了)心里空寂。
    唱词自然是缛采轻艳,绮靡温馥。歌舞毕幕,台下神气活现。
    蓦然,一阵清亮的掌声响起。
    “跳的好!美人舞如莲花旋,世人有眼应未见。高堂满地红氍毹,试舞一曲天下无。我出三百两。”艽公子英姿煞爽,如沐春风的嗓音,眼神睿智,威严摄人。
    龟婆重上舞榭,“艽公子愿出三百两,拨花魁一笑。”
    “艽公子,你也不怕家里那位河东狮,还想让县民们看看你被家妻赶出府的丑态?哈哈哈哈——”又是方才那位云公子,显然带轻薄挑衅之意来挑事。
    在场座下众位公子老爷也都随声附和着嘲慠言笑,使艽公子无颜以对。
    “你...”
    云公子,“我愿出八百两。”
    龟婆,“云公子出八百两,还有没有更高的?”
    列位沉寂了片晌,无人回应。
    “如果没有人愿出更高的,那今晚的花魁就是云公子的啦。”
    “二千两。”
    闻声将众人目光集聚堂上危坐的一人,仝(即同姓,起源于商朝,是夹谷氏的后代)老爷声音洪亮,略到沙哑,古稀余年,两鬓微白,满腹肥肠,墩矮圆胖。
    “原来是清河镇最有名的织坊大老爷。”龟婆曲意逢迎道。
    “我们仝老爷,可是清河镇的首富,赫赫有名。”见势,一侍从的气势竟毫不比哪位大少爷,大老爷弱半分,两袖清风,仗势耍横道。
    “当然没人能比的上您仝老爷了,仝老爷愿出二千两拨花魁一笑。既然没有人愿出更高的价,那今日的花魁非蚃老爷莫属了。”“蚃老爷,请随我来。”
    这便迎请着仝老爷上阁楼,众人的观围下,仝老爷鬑鬑颇有须,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选自汉乐府中的《陌上桑》)。
    迎进香房,弥漫醉人的伽南香,帘后女子姽婳。
    “仝老爷,就让莞萱好生伺候您。”龟婆送至门前便止了步,并随手关紧了门。
    “莞萱听闻仝老爷沉洝浓郁,这壶金波碧液,若您能在我为您弹唱一曲后饮尽,莞萱定当侍从。”
    借助帷幕的掩映,隐隐可见莞萱的倩影正坐于古琴旁,仝老爷自斟一杯,豪情饮尽。
    丽影低杨柳楼心月,歌声尽桃花扇底风。(改自晏几道的《鹧鸪天》)
    薰风送暖,远落尘泥。
    烟光残照,晓雾空蒙。
    梨花淡白,沉静哀思。
    鹧鸪连声哨鸣,牵惹几多清泪?
    千般愁,东君云。
    眼阁秋水唯子系,菱妆素裹以君从。(原创)
    文辞风格浓艳香软,又宛如龙蛇蜿蜒,情思愁赋。
    ~~~自命题曰《鸳鸯谱》,移译:【背景】和风送来一片暖阳(心里却留不住那你的温情),(你要离我而去)风过,只剩那扬起的路尘。【从别】初旭斜斜地照上大地(却弗如你的脚步快),拂晓的雾霭氤氲(再也望不
    去你的尘迹)。【气氛】梨花又一季盛开,清白可怜。陷入花丛中,一片凄静,一处相思。鹧鸪连连哀鸣,于我心头的惆怅,忍不住拭泪。有多少愁苦可诉?东君思王母之情亦如此。【愁赋】相见时难别亦难,但我一心牵念着你一人。倦了梳妆,素面待从夫。
    绣幌佳人而出,趋步桌案前俟候坐下。仝老爷沉湎于忧伤,痴迷于美人。摇首示意让莞萱坐于身侧。闻着莞萱的肌体充溢着脂香腻粉的气味,面容婉媚(褒义,柔美),心下似如打鼓。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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