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十二婳

青山。
    青山隐隐，绿水迢迢，浑如四壁开图。邈邈（遥远貌）遐景，黄花翛翛（象声词），绝似满川铺锦（改自郑光祖的《王粲登楼》）。
    清早牛毅从县内归山，茅屋闭户，又见床上无人，素影已不知去向。
    圩市。
    素日衙门虚寂（犹清静），而今邑民从目（竖着眼睛，形容凶恶的样子），往来侁侁（形容人多）。
    牛毅赶下山，被众民拥挤在内。上前张望，庭前衙役交戟（谓卫士执戟相交）。堂内大人兀坐（端坐），衙吏排立（排队站立）两行，下跪者只见背影。开堂肃穆，耳闻雄雌粥粥。
    “都听说了，山里有个妖怪，总是杀害我们这些百姓，凡是上山后的人，不是死了，就是疯了。今儿早上总算是被逮住了。”
    “是啊。要不是小吏亲眼见又一个人死在她门前，还不知这妖女要横行多久。”
    牛毅听之嚬眉（皱眉头）不展，心下悸动不安。
    于时，惊堂木一拍。
    师爷大喊：“列位（诸位）压静（犹安静）。”
    立时，底下肃震（恭敬畏慎）不敢言。
    “现已有人亲睹你在门前杀人，你可认罪？”堂上是赖睽，再无从前的刁声浪气（形容说话装腔作势，语调轻浮），态度*。
    “民女无罪。”素影抬高了脸，气昂昂道。
    “不知搜慝之已陈，犹设谰辞而罔上（汪藻的《知河中府席益落职制》；隐瞒为恶之人已被告，还意图说假话欺罔大人）。必傅重（谓附会罪状，从重处罚）以处。”
    “我没犯错，为何要认罪？”
    “看你的样子，是不掠楚（拷打），无敢屈饶。本官再给你一次机会。？可有能为你辩白之人？”
    “大人，草民愿为她作证。”牛毅奋勇登堂，于人见之无不丧胆。跪受盘查。
    “你是她何人？凭什么为她作证？案发时，你又在哪？”
    “草民以性命担保，今日衙吏所见并非全部经过。草民当时就在屋里，所以悉知这一切。”
    “你是说你也在案发地点，那么你也不能逃脱嫌疑，更不能为她作证。在案情未水落石出之前，我只能将你们两人压下。来人。”
    “且慢。”
    一时情急，庭外闯入一人。没有跪礼，大肆明言。“现下帷灯匣剑（比喻真相难明，令人猜疑），不有玄虑，孰能昭晣（出自《后汉书•张衡传赞》；不深思熟虑，怎能查清楚）。大人岂不是想掠立（屈打成招，以立罪名）迫恐（恐吓胁迫），才认定他们是凶人。岂不毁大人严明（严肃而公正），百姓不服。”
    “瑶姑娘，快跪下受礼。公堂之上不得喧言。”牛毅重意这些虚文缛节，莞萱视情毫不理会。
    赖睽的声色显然悠缓（缓慢）许多，“可愆令（苛繁的法令）不敢违。更不能徇私枉法，不顾宪章（法令）。”
    “圣上倚重民女，求让大人给神女一个面子，将此案交予我管。一日时辰之内必会抓出元凶。大人您看可否？”
    “你既然开了口，我就依你。倘使命日（谓限定日期）内未交出凶手，本官还会将他们缉捕归案。”
    后山。
    二人携手山头，素影一身红馥馥（形容鲜明的红色）的霞帔霓裳，金姿玉色，茜装（红装，指新人服）绮丽。甚好佚乐（悠闲安乐）。
    莞萱蹑步行来（走来），隔了小段距离也听不清窃窃之谈（细碎的谈话声）。
    以山头的连理树奉为天地，相合拜堂。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牛毅痴憨（愚笨朴实）地笑，素影羞怯得不敢回眸。“我牛毅今日与素影谛姻连（结成姻亲）。和如琴瑟，比翼连枝。福德满载，不生怨怼（怨恨）。”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出自李之仪的《卜算子》）。”
    草芥上敷蘂（犹敷荣）葳蕤（形容枝叶繁盛），落英飘颻（出自《文选•左思＜蜀都赋＞》）双双含喜带笑，愜快（满足）私愿，齿唇相依（相吻）。
    莞萱窃视流眄（流转目光观看），眼光凄炯（目光明亮而冷峻），如含冷焰。你侬我侬，心衔妬恨（妒恨）。
    ‘素影，你敢骗我，连牛毅哥也被诓骗。为什么要和我抢，你凭什么？’
    方迫未时（太阳偏西），待他俩下山远去，莞萱登足山朶（山头）。一挥手，百卉凋槁（凋零枯萎），掩入土中，化为一片平地。
    走近那古井，浮水无波痕。再施展法术，幻化万灵。神变（神奇变化）成形，半人半猫模样。
    莞萱开封了古井，猫妖瞵眈(瞪眼注视)四方。面面相睹之时，莞萱熟悉这面孔，猫妖旁睐（侧目而视）视之。
    "你是神灵？”
    莞萱忽然记起畴昔之事，‘十八年前，我下凡周济（接济）了一户贫困之民，却在当日，闹起了狸猫案。狸猫是魔界中人，定是住持将她降服于此。’
    “我是西方仙灵，前来救拔（解救）你。”
    “狸猫谢过主人，今后当惟命是从。”狸猫抢跪（单跪）抱拳。
    “无需多礼。狸猫，你是否记得十八年前的灾事？”
    “狸猫跟随魔主百年，百年前在人间流传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位游侠于蓬莱山修行数年，却被天仙意乱情迷。至天神下凡，道德天尊（太上老君）拘获仙女，青牛被收了魂魄。仙女离去后，尊主才修炼到走火入魔。当年，狸猫早已诚笃（犹虔诚）悛改（悔改），脱离魔道。于是将青牛的七魄附在热尸（刚死的人的尸体）上，成了你们口中的怪事。”
    ‘果真如此，我曾救过牛毅哥。她的父亲便是被魂灵附体。’“青牛脱离了七魄，是否就能变回人形？”
    “蓬莱有座圣泉谷，在泉中洗沐（沐浴）便可发生（神异的变化）灵化。”
    “你替我去做一件事，这是饕餮的血…”
    飨傅匿藏山阴，无人察觉。心愁意慵，语默黯沮。
    仝府。
    晌午休憩之时，莞萱踏足东鹿顶。门扉似被一阵风推开，风疎（和风缓吹）微生，气爽霓裳。一足跨蹑门槛，风裳水袖，妍妩（秀美）巧笑，琼姿风神。双臂各抱一坛酒。
    “牛毅哥，素影，知道你们的好事，我们私下先庆祝一番。今日我可是带了好酒来，说好了，不醉不诚意。”
    “姐姐。”素影弱态含娇之貌，香腮冰洁之妆，添了几分艳色。
    满上三杯酒盏，相击而饮，欢言尽佳酌（出自钱起的《同严逸人东溪泛舟》）。千愁一醉都推却（出自向子諲的《梅花引•戏代李师明作》）。
    对酌豪饮，莫不醉饱。
    牛毅宿病（旧病）复发，咯咯（象声词）呛咳，欲哕吐（呕吐）。素影慌张慌智（犹慌里慌张），轻拍着他的背。
    “我去叫人来。”莞萱举足从容，不大声色。
    少时便来了几位工人暂且照拂，被安抚在床上。素影匆猝（匆促）站在一旁，惟冀无恙（但愿无事）。
    莞萱把她拉到门外，“牛毅哥的现状不太好，一般的药材只能暂缓这病，要治愈哮喘，唯一的办法就是取得佛手柑，但本县内并没有这味药材。”
    “我去找。”素影惶懅（形容神色紧张）流涕，急不可耐。
    “你先听我说，青山顶西面有一片荆棘丛，那里有栽种佛手柑，你把它取来。”
    “好，我去，我现在就去。”
    青山。
    青山氤氲成雾，溪涧水草茂盛，葱郁垂阴。荆棘聚而成林，山野丛莽（长在一起的杂草），面面带刺。素影履足蹊径（小路），不谨被棘划伤皮肤。一簇簇鲜艳的结着累累的果树就在眼前，林木荟荟（草木繁盛貌），烟云掩映。
    绿大灌木，高丈余。根茎枝叶，青葱苓茏（茂盛貌）。枸橼（又名佛手柑）子形如瓜，皮似橙而金色。木似朱栾而叶尖长，皮粗厚而有芳香。叶呈长圆形，花白色。果实色黄而香，下端有裂纹，状如半握之手。
    素影捎手儿（顺手）拣了一个，带了回去。
    仝府。
    “姐姐。”闻见她促迫行疾的步屧（脚步声），造门（上门）而来。“姐姐，我采到了，我采到了。”
    莞萱睇视到她手背上的划伤，佯作担忧之色接过佛手柑。“我去入药，你也去帮扶着照顾牛毅哥。”
    移日（日影移动，表示时间很久），莞萱端着一碗汤药正欲进屋。踦闾（倚门）嫉视的一幕，两人相与暧昧。照临的爱光，温慰（温存抚慰）着素影。
    莞萱叩门而进，“牛毅哥，我亲自熬的药，快趁热喝了吧。”
    “好。”牛毅接过手中的碗，轻吹了几口。
    莞萱又把素影拉了出去，凛肃（严厉）而言，“你究竟要待到何时？”
    “姐姐，我现在不想回去了。我要陪着牛郎哥，哪儿也不想去。”素影心气温好，依旧花面，低垂柳叶眉。
    “你竟然这么不中抬举，就别怪我不念姐妹之情。你可以留下，但我不会让你一直欺瞒着牛毅哥。昔时你在花楼犯下的错事，我要你亲口道歉。要么，就是你去认罪。”
    “姐姐，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变得不懂人情？”素影本来笑容自若，也不禁微微萦惑（迷惑），心劳意攘（犹心慌意乱）。
    “仙凡殊途，你忘了嫦姒的教训吗？仙者须诫谕（告诫晓喻）不得违规。”
    “不，我不回去。”
    一时激愤了莞萱，妒恨之情涌入心胸。“假若明日你不去认罪，我必将当晚羞惭之事一五一十的告诉牛毅哥，你也不想让他将你看作是个不贞的女子吧。素影，人间从匹欢情是令人羡慕，但对于一个名节都保不住的女人来说，没有男人会愿意付出真情。你好好思忖吧。”
    素影两眼红肿，泪珠还挂在眼檐（眼皮）上。
    翌日（第二天）正午三分，牛毅疾病大除，觉精爽（精神）了许多，拥衾倚枕，坐在床上。试望窗寮外日空淑和，病眼开。闲房沈谧（寂静），不闻人声。趋履（前往）庭中，未见一人。
    大走出府门，遭逢（恰逢）飨傅正疾走而来。言辞草猝（仓促草率）地道了一通。“快去青山阴麓（山的北麓），未时（午时下个时辰）素影就要被出决（到刑场处决）监斩了。”
    “你说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牛毅攒眉蹙额，失慌力困。飨傅不由分说地劝他奔走。一路上都能随耳听闻此时，言论嘈嘈。
    青山。
    “行火刑——”
    远闻一声叫咷（高呼），牛毅心下着慌，推搡（使劲推）过交戟之士，趋跄（疾行貌）上前，惹得公役们挑刀走戟给揽下，立时跽跪（下跪）陈辞。
    “大人，就算一日内未能抓到真凶，也不能深文周纳（把无罪的人定成有罪）于良民。擒获凶手需百姓齐心协力，不可冤屈一人啊。”
    “她已自首，何来冤屈？点火。”
    “大人，大人。”牛毅心惝恍而潜惊（出自曾巩的《泰山谢雨文》；心神不安、暗暗悸动貌）。欬嗽三声，病入骨髓。
    山青水白，眼前万里风尘。
    素影哀默垂泪，寸寸锦肠浑欲断(出自杨炎正的《满江红》)，不觉玉泪临风惆怅(出自高濂的《玉簪记•依亲》)。
    缧绁（缚犯人的绳索）捆束着她的皓腕，勒出一条条纁红（浅红）的伤痕。邢场周围点燃了柴堆，棼烟（缭乱的烟雾）飘忽。围观的县民訾訾嚣嚣（犹言纷纷非议）了一阵。
    莞萱挤向人群拉过牛毅。“牛毅哥，你没事吧？我们先离开这里。”
    亟亟（急迫）而行，牛毅拖着患病的身子无力抵拒，喘息奔行。
    后山。
    “瑶姑娘，我必须回去。影儿是我妻子，我不能丢下她。”牛毅词极激切，转首便走。又被莞萱一力拉回。
    莞萱正色危言，“你回去又有什么用？县民们都看到了，真凶就是她。尽管她是我妹妹，我也不能姑息。人心惟危（指人的嗜欲之心是危险的），百姓孰不想安宁？可如今进退兢危（戒慎忧惧），面对现实，怎容控避（逃避）？”
    “我相信她，她绝不是那种人。”
    “你还相信她是平凡之人吗？大师也说过，能取人魂魄的只有妖魔。素影不是人，她是山泽（泛指山野）魈魑（犹魑魅），牛毅哥你不要再被骗了。”
    “如果她真的是邪魅山精，我一定不会纵容。我要亲口去问她。”
    顷刻，天色沉阴，瘴雨蛮烟（指南方有瘴气的烟雨），草壤风吹骨涩（地面和野草被吹得萧瑟）。
    ‘天云突变，难道老天也要帮她？’“牛毅哥，如果你想知道素影是不是人，就看这场雨，她能否活下来。”
    牛毅停留原地，遥思远怅（怅惘地远望），神色久戃慌（出自韩愈的《泷吏》；失意貌）。顾惮（顾忌）徙倚（徘徊），愈加兢悸（犹惊悸）。彷徨东西，意愁愤（悲愤）。
    青山。
    秋空忽尔色黯黲，万窍怒号山震荡（出自唐顺之的《己酉八月十八日观潮作》；秋空昏暗，仿佛大地上大大小小的孔穴都在咆哮震荡）。乍阴乍阳，淫雨（持续过久的雨）久极，黭黭（昏黑）汩汩（水流声），泥泥（道路泥泞）没没（水流貌），万民蹙额（出自龚自珍的《燕昭王求仙台赋》），全部离散。
    师爷声言道，“你究竟使的什么妖术？今日你的报应是上天注定，难逃劫数。大人，尽管她使出什么妖术，被绑在这台上也无力自救。大人不妨先回县衙，也好防着这妖女伤人。”
    “好，我们回去。看她有多大本事。”
    一席人随行离去，山麓影散人涣。
    素影花容憔悴，昏厥中。即刻有人敢来，住持的手杖挥霍一去。
    后山。
    牛毅心慌意急，终于按捺不住奔走回去。
    青山。
    牛毅到时，阴麓墟烟（烟尘）木落，竦肃肃以静谧，密微微其清闲（出自嵇康的《琴赋》；形容静寂无声）。
    “绳索断了，火场被残坏过。你该信了。”
    牛毅周览泛观（纵观四周），瞋盼恍忽（神情恍惚）。不堪慇忧（深深的忧心），清泪昏眼。
    蓬莱山。
    禅房一灯荧荧（微光闪烁貌），床头两人伫立，一人安卧在榻。
    住持愁哀哀而累息（出自刘向的《楚辞》；哀愁长叹）。“可惜她已有娠（怀孕）而不知，就同凡人结下天假良缘（上天给予的美好姻缘），情缘重，怕离别（出自吴礼之的《霜天晓角》）。”
    却见阴郁之色骤然掩上了飨傅的脸神（脸上的神情），茫昧（模糊不清）使人愁。
    住持载道，“狙害（谓暗中为害）作乱者，加罪以戮（杀）之。”
    “不。”飨傅威严自持（正言厉色），幡然改色（迅速而突然的改脸色）。住持再叹。
    “你既告诉了我实情，又何必怀有怏怅（犹抱歉）悔恨之情，无端作一厢乐愿（自己甘心情愿）之念。尘世苦憧憧（往来不绝貌），红颜淫蛊（祸乱）凡心。早些堪破红尘，悟道（领悟）诚谛（真谛）。”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出自司马光的《西江月》；相见会放不下，不见就不会挂念了吗？有情会伤痛，无情就不会相思了吗？）？叫我如何放得下？”
    ~~~此处引用的诗文，改变了原文的诗意，原意是，相见会惹得相思，有情会造成更大的痛苦。不如不见、无情的好。此处寓意相反。
    住持三叹。“也罢了。蓬莱天泉可治愈百病，她遭人酖毒（毒害），饕餮的血已渗入体肤，需以天泉之水洗净内毒，否则会伤及孩子的性命。待她醒后，你便带她去吧。”
    回首暝烟千里，但纷纷，落红如泪（出自韩元吉的《水龙吟•题三峰阁咏英华女子》；回顾傍晚的烟霭，纷乱缠绵，被垂落的花像是玉树在流泪）。
    仝府。
    灯青坐床簀（出自陆游的《自广汉归宿十八里草市》；灯久膏将尽，坐在床铺上），牛毅将头容倚赖（倚靠）着床栏，幽素（情愫）伤心，萦思（萦怀）千缕。
    莞萱入门，正端早膳。牛毅的怨望（怨恨）之心早被看透，忼忾（感慨）嗟叹。
    “牛毅哥，吃早饭了。”
    他却佁然不动（痴呆貌），只好前趋相言。“牛毅哥，见亲人可解忧悴（忧伤），定说不完那许多离情别绪。”
    见他瞠惑（惊视迷惑貌）蹙頞（皱缩鼻翼，愁苦貌），又言。“听说了十多年前的异事，你的双亲过身（过世），当天祥应（祥瑞的预兆）之福显现，解灾祸，揆度（推测）当世之变，令尊幻化作黄牛，是神兽青牛的七魄寄存尸身，若想与肉体相离，便前往蓬莱山汤井（温泉），续魂伏魄。”
    话说得离奇，牛毅疑信参半道，“魈鬼（鬼怪）之说，岂能就信？魂灵附身谁又真正见过？”
    “人身有三魂七魄，临逝之时，七魄先散，三魂再离。三魂当中天地二魂常在外，唯命魂独住身。召回天地二魂，方能脱身。”
    ~~~三魂一名胎光，太清阳和之气，属天；二名爽灵，阴气之变，属五行；三名幽精，阴气之杂，属地。
    “你让我相信素影是妖，岂非让我相信跳神（旧时民间治病的一种迷信活动。女巫或巫师装出鬼神附体的样子，乱说乱舞，认为能给人驱鬼治病）？”
    “你可以不信鬼神之说，但若令严（同令尊）还活在世间，你不想同亲人团聚吗？”
    莞萱察其嚬呻（蹙眉*），默然不语。
    蓬莱山。
    西颢（秋天）沆砀（白气弥漫的样子），秋气肃杀（出自《汉书•礼乐志》），夕曛（落日的余辉）洒落凡尘。禅扃（禅房）二人私聊，不住的欷歔叹息。
    住持，“他俩注定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出自王勃的《滕王阁诗序》；时运不顺，命运坎坷）。旁人只会打麻烦（惹麻烦），他俩若缘分未尽，自会相见。”
    飨傅貌色忡怅（忧伤惆怅），忧心悄悄，胸次悒郁（心中抑郁）。
    “缘生缘灭，自在人心。于中缘尘各归散灭（于攀缘心之中，因为你攀缘于六尘），缘心（佛教语，谓攀缘事物之心）伏息（隐匿形迹），各归散灭（妄念就会消失）（摘自《圆觉经》）。仙姑与魔为伍，收人魂魄，触犯条禁。”
    “收人魂魄？”
    “灵魂、觉魂、生魂之说中，灵魂主宰人的意识，觉魂主宰人的善恶羞耻，生魂主宰人的寿命。肉体及魄，喜、怒、哀、惧、爱、恶、欲为七情，收了七魄如同无情无欲。魔界想用这样的方法控抟（掌控）世尘。”
    十里菰蒲（借指湖泽），花坞（种植花木的地方）岪郁（山势曲折），竹路盘纡（出自林纾的《祭高梧州文》）。烟霞高捧，蓬山紫气浓浓。
    藋蒲竟广泽，葭苇夹长流（出自王粲的《从军诗》；芦苇随长流生长在水泽中）。天喟然（迅疾貌）而风，荡漾湖中。
    拨开萑苇（芦苇），流香满路，汤井浴池，温香沉沉若雾滃（云雾四起）。玉人澄坐（静坐）泉水中，望之如碧水芙蓉，纤尘不染。
    阳陆团精气，阴谷曳寒烟（出自颜延之的《应诏观北湖田》；向阳的陆地聚集精灵正气，背阳的山谷寒冷生烟）。素影以真元运功，面色狞恶（狰狞）如厉鬼，双唇黑紫，眼光睒睗（光闪烁貌），令人生畏。
    牛毅已是目不忍视，痛杀杀腹若锥剜（出自《谢金吾》；形容疼痛之甚）。转首拉着鞅牛（套了驾具的牛）而去。莞萱亦是恻然（哀怜貌）而悲，戚然（伤感貌）而痛，愤然而去。
    “牛毅哥，牛毅哥。”
    莞萱追去跟前，“你不想见到父亲了吗？”
    待牛毅神思平息了一小会儿，便折回头去。
    湖畔栈桥之上，会晤了住持和飨傅。住持面色无颜，飨傅则零落残魂倍黯然（出自《除夜宿石头驿》），莞萱处之颇为淡漠（冷淡），牛毅貌相销沉（同消沉）。四人无相望，无凭语。
    移刻，玉人赤足趟水（从浅水里走过去）而来，风姿俱是玉清人（出自张贲的《和袭美寒夜见访》；指仙人）。
    牛毅相视酸切（凄切），素影咋舌（咬住舌头，谓因害怕而不敢说话）缄默，立刻涊然（出汗貌）汗出，面色少好（好了些）。不会儿又发昏上来。
    “快上来，妊妇（孕妇）不宜久留温谷。”
    住持一话，愣怔了二人（牛毅、莞萱）。
    方且踏上岸。
    莞萱言，“牛毅哥要借圣泉续魄，洗净附之黄牛体内的妖性。天泉有净化之效，然妖邪灵性不泯（妖性不灭）。成人形后，若不用新生儿的体肤盖头换面，御蛊（谓抵御热毒恶）解毒，浮面（表面）便会骨肉糜烂。素影，你既然是妖，生出的孩子也定非人形。不如交出来积德行好，也算大家不枉相识一场。”
    素影心惶惑（惶恐疑惑）而自悲（出自刘向的《九叹•思古》），罔至所措（不知所措）。牛毅相对无言，转首牵牛离去。
    泪眼娇声颤，住持愀然（变动貌）改容，怫忾（气愤）而言，“你实在过分，今日我必当为神民（上神与下民）除了你这个祸害。”
    出手不及闪躲，莞萱受一力倒下，捂着胸口，嘴角沥血。
    飨傅迭忙（连忙）揽下跟前，扑通跪伏下来。“求您放过她。”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日暗月散，阴云四垂。禅苑中莞萱外披薄衣，斜凭栏楯（栏杆）而立。飨傅踱走（慢步走）相晤，莞萱对以冷面寒铁。便是一巴掌深深烙在他俊俏的脸上，却不执怨（抱怨）。
    “是你背叛我。”莞萱正言厉色，溢腹忿激（满腹悲愤）道。
    ~~~飨傅将莞萱谋害素影之事通报给了住持，才来得及时救了素影。
    飨傅缄口莫言，一拥而上，将莞萱搂紧怀中。恫心（痛心）自受。她何尝不黯然神伤，泫然流涕。
    于时，两人神思纵逸（恣纵放荡），轻闻香腮（脸红而香），吮舐（嘴吸舌舔）檀口（(女子粉色的嘴唇)），一亲香泽。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