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雨晴开一径花

今天踩着湿漉的小路，从墓地出来，对上清晨柔和的阳光，看着我手上的戒指，我才终于觉得我对陆轩的那段无始而终的爱恋，终于能在化骨成灰之后化为平淡……
    我在一个不太正常的家庭长大，十岁那年母亲杀了父亲后，然后自杀了。因为我父亲是个同性恋，我母亲是同妻。我妈妈跟我爸是二婚，她之前就有一段不是很顺利的婚姻，在那个年代，离婚并不是常见的事情，尤其是如果离两次婚，可能是这个原因吧，她尽了最大的努力来拯救跟我父亲这段婚姻，结果却失败了，把自己逼上了绝路。我跟着爷爷奶奶长大，虽然他们极力的想要把这一切掩盖成一场意外，甚至尽量不对我说起，但是那时的我已经开始懂事，我曾经亲眼见过我父亲把他的同性情人带到家里，也曾无数次亲眼看到父亲和母亲因为这些事情大打出手。我清楚的知道，我母亲是如何被逼上绝路，然后与我父亲同归于尽的。
    从那以后我就搬到了爷爷奶奶这边，一栋六层老旧的职工楼的顶层，我爷爷是A大学的老教授，我爸爸算是新中国第一代出国留学生，后来回国后在一家大型国企做机械工程师，而我母亲则是名舞蹈演员。我因为受母亲的影响比较深，所以从小更热爱舞蹈，励志想要成为舞蹈家。我十岁以后的时光就在青苔旧瓦里度过，包括与轩哥的一切，我有时候在想我对轩哥的记忆，会不会也像这座老房子一样越来越陈旧，陈旧到越来越多的人搬离这里，陈旧到慢慢无人问津，陈旧到轰然倒塌，无影无踪……每次想到这里，我都特别感慨造物主对于人类记忆的设计，真的是一种宽容，也是一种残忍……
    第一次见到陆轩的情景，至今仍然清晰的刻录在我的脑海，那时的我15岁，那时他32岁……
    那天我正好放学，急忙忙的准备去舞蹈教室练舞蹈，拼命往楼上跑时，抬头看到了一个后背被汗水浸湿的身影，拎着两大箱书费劲的上着楼。那时的我是个标准的五好少年，见到这种情况当然要上前帮忙。就这样我认识了带着金属矿眼睛，斯文儒雅的陆轩，虽然他带着眼镜，但是我还是清楚的看到他左眼的眼睑下长了一颗淡淡的痣。书搬到他家门口，我才发现他就住我的对门，是我的新邻居。他对我说谢谢的时候，脸上还流着汗，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人这样的时候都会让人觉得有些狼狈，但是他完全没有给我这样感觉，即使汗流浃背，有些微喘，他还是能让你觉得非常的从容。我跟他说起我就住在他对门时，他还说真的好巧，以后要多多关照。
    晚上从练功房回来，我好奇的跟奶奶说起对面搬来一个新邻居。
    “我今天出门买菜的时候遇到了，是工程学院新来的英国名校的博士，叫陆轩，学校有个重点科研项目，特意把他从国外挖回来的，人家一回来就是教授，学校现在最年轻的教授。”
    “原来您早就知道了。”
    “以后见到人家要礼貌，要叫陆叔叔。”
    “啥！陆叔叔！他也不大吧！”听到“陆叔叔”这个称呼我当时真是当头一棒，眼冒金星，他也没比我大多少嘛！凭什么要叫他叔叔！
    “人家叫我张阿姨，你不就得叫陆叔叔么，不然辈分不就乱了，要不你就叫人家陆教授。”
    “好吧，那就陆叔叔吧……”碍于奶奶的面子，我也应承了下来。
    那时的我，在我的认知里，我并没有喜欢他，只是觉得有些好感。因为我父亲的事情，我爷爷奶奶最担心的就是我的性向，同性恋到底是否遗传这件事情目前科学还是没有办法定论。虽然我及其厌恶我父亲，但是我知道我是，因为人的生理是不会说谎的。我13岁起，就知道了自己的性向，我曾经极度想要证明不是，但是我知道那是自欺欺人。我是学舞蹈的，练功的时候都是穿贴身的练功服，练功的时候能看到很多女生穿着练功服在我眼前经过时，我知道我没感觉，反倒是在同一个练功房里看到因为贴身关系而显现出的男性特征的时候，我会感觉得到肾上腺激素突然激增，这种生理反应是自然的，它是不会骗人的。
    虽然我知道自己的情况，但是我知道我不能成为我父亲那样的人，我肯定不会去骗婚，我不想摧毁另一个人的人生。
    第二天早晨上学出门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同样也要去上班的陆轩，我们两个结伴往下走时，他突然叫住我，让我等他一下，于是迅速的跑回了房间，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两张《夜莺与玫瑰》芭蕾舞剧的门票。
    “学校给的员工票，你是学舞蹈的，送给你，你约上你的同学，一起去看吧，当做昨天你帮我搬书的报答。”他说起话来稳稳的，声音磁性低沉，特别令人着迷。我那时就想他的学生一定很幸福，老师有这样的一把好声音，上课都不会觉得困。
    “你怎么知道我是学舞蹈的。”我当时很惊讶，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昨天看到你书包上，印着“天艺舞蹈”的字样，再看你走路的姿势和气质就猜是了。”这时我才想起当时用的书包是培训班送的，我都差点忘了。
    “都给我多可惜啊，我昨天就帮你抬了一箱书，就收两张门票，这怎么行呢？！要不别叫我同学了，咱俩一起看吧，一举两得。”
    他略微有些无奈的对我笑了笑，但是还是答应了下来。我后来才知道，他为了跟我去看舞剧，推掉了跟家里人的聚会。
    就这样第二天的晚上，我们一起去看了《夜莺与玫瑰》，看的时候我思想一直打岔，面对舞蹈的时候我很少这样，但是我就是忍不住偷偷的去看他，然后心里盘算着他是不是呢？我的同类……那时的我还小，不太懂得揣摩人心，而陆轩恰恰又是那种好恶不言于表宠辱不惊于身的性格，以我那时候的阅历根本猜不透他的。但是我知道《夜莺与玫瑰》这个故事的作者，他是，不知道陆轩知不知道这件事呢？他是在英国留过学的，应该知道王尔德吧。好多疑问从我脑海直窜到我的心，令我心神不宁。但是陆轩却看的很专注，他好像做什么事情都很专注，应该是吧，优秀的人貌似都是这样的，我当时心里万条思绪从脑海中飞过。
    “你是跟爷爷奶奶一起住？”看完舞剧回去的路上，陆轩一边开车一边跟我聊了起来。
    “恩，我爸妈我十岁那年去世了。”
    “啊，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他显然意识到自己问错了话题，马上跟我道歉。
    “没关系的，你是我邻居，早晚都会知道的。我听奶奶说你是学校里最年轻的教授，好厉害。”我连忙岔开了话题。
    “机遇好了罢了，没什么好炫耀的，不过你以后学业上有问题，可以来问我，我们讨论下。”
    “我那些小儿科怎么好劳烦你呢。”
    “任何科学都是从最基础的理论开始的，不要小看任何一个基础公式，这些很可能都是解决复杂问题的关键。“
    “哦哦。”虽然我还是听不太懂，但是还是连忙点头回应。
    “我是不是说的太古板了，你不太喜欢听。”
    “没有啦，就是很少有人跟我说这些。”
    “白教授平时不教导你功课么？”
    “我爷爷他年纪大了，而且退休还有项目在身，很忙，所以很少跟我说这些。而且我一直只对舞蹈感兴趣，也没准备继承他的衣钵，所以他就很少教导我功课了。”
    “准备走舞蹈专业？”
    “是啊，我十一岁的时候本来想直接就去考舞蹈附中的，但是爸妈那会儿刚去世，爷爷奶奶不放心我自己去读附中，怕我再产生什么心理问题，不能及时发现，所以我就按照正常的升学一直念下来了，今年还要中考的。喜欢跳舞，觉得跳舞时的自己最有自信。”说到舞蹈我就有些兴奋了。
    “有机会一定要亲眼目睹小琰跳舞的风采。”
    “好哇，等我们再有汇报演出时，我一定叫上你去看。”
    在一起看过芭蕾舞剧后，我跟陆轩走的更近了，我会把奶奶包的饺子偷偷拿给经常不怎么开火的他，还会跟他一起去钓鱼。但是我知道我爷爷奶奶他们特别敏感，他们一点儿都不反对我跟女生交往，但是一旦我跟某个男性走的特别近了，他们就会特别紧张，就好比我楼下的邻居又恰巧和我同班的赵林涛。不过后来林涛家里搬走了，他们二老才略微放心些。就是因为他们这样紧张的态度，导致我几乎没什么同性朋友，包括跟我一起练舞的同伴，我都很少跟他们交心，这多少让我的性格变得有些孤僻，虽然表面上跟谁都能交流，但是与谁也不敢走的太近，这样的性格再加上我对舞蹈的天分特别好，让他们觉得我自视甚高，性格高傲。但是我知道，即便是我性格不太好，还是有很多人喜欢我。我因为学舞蹈的关系，本身就是学校的文艺骨干，在加上长了一副还不错的皮囊，在这样花季雨季的年龄，我知道很多女生都喜欢我，当然也包括个别的男生。但是我谁都没有接受过，或者说是视而不见，因为我心里清楚我不喜欢他们。可能是因为从小缺失父爱，我更喜欢年长的男性，这也是为什么我会被陆轩吸引的原因。
    我爷爷奶奶对我跟陆轩走得近的态度开始改观，是因为没多久陆轩就交了一个女朋友，这个女朋友就是我奶奶介绍的，同校化学系的女老师高丽明。年龄，学历，样貌都般配，门当户对，天作之合。陆轩跟她交往后，我就知道他不是了，这多少让我有些失落，因为那个时候我发现，我已经开始喜欢他了。但是我并没有特别的伤心，可能是那时候年龄还小吧，对于情爱这种东西，还是懵懂时期，其实说到底也是我内心自卑的原因，我没有什么能跟高丽明比的，所以只能把这种暗暗的情愫藏在心底，于是我慢慢有了些自己无法理解的习惯。比如每天早晨7点我都会扒在阳台的门那里偷偷往隔壁的阳台看，因为陆轩那个时间会准时的站在阳台上热牛奶。再比如，一旦对面门有敲门声，我都会冲到门的猫眼前，看对面来的是不是高丽明，然后会紧张兮兮的听对面什么时候再有开门声，高丽明会不会在他家里过夜……
    暗恋的心思让我第一次体会到了求而不得的心情，这种患得患失不专注的态度，让我在一次舞蹈训练中受伤了，但是还好只是扭了下脚，不太严重，医生说养一阵就会好，不会以后影响跳舞。受伤后到医院我并没有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奶奶，而是打给了陆轩，果然他一听到我受伤了，就开车来医院接我，还一直追问医生是不是真的不会影响跳舞，我看到医生被他问的都烦了，心里却特别高兴。
    从医院回家，上楼时，其实我自己一瘸一拐的也能上去，但是陆轩却背起我，一口气爬到了六楼。我趴在他背上，都能感受到他后背的汗浸湿了我的胸口，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他，我当时趴在他背上悄悄的掉了眼泪，因为在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人背过我……
    因为瘸着一条腿上学不方便，所以陆轩主动要求每天开他的车送我上下学，这多少让我觉得因祸得福，以至于到后来我腿都好了，还是蹭了很久他的车。
    慢慢我越发得寸进尺，后来甚至家长会我也让陆轩去，但是当他发现我数理化成绩奇烂无比的时候，真的像父亲那样把我劈头盖脸痛骂一顿，然后开始帮我补课。我想走舞蹈专业，数理化成绩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当时还用这个反驳他，但是他却对我说，人的知识结构不能够单一，不要为自己的无知找任何的借口，这句话让我受益终生。
    陆轩其实很忙，经常都是我都准备睡了，还没听到对面陆轩回家的关门声，但是就是这样他还是答应我给我补习。从那以后每个周六，日的中午，他都会给我补习，有时候是在他家，有时候是在他的办公室。
    也就是那个时候我认识他带的几个研究生，因为专业设置的原因，几个人里只有一个叫姜玲玲的女生，其他都是男生。我每次去找陆轩的时候，她都会叫我“老板的小邻居”有的时候陆轩真的没时间，就会让姜玲玲帮我补习，搞得我还怪不好意思的，就总把奶奶做的好吃的带给她吃，慢慢的越混越熟了称呼也从“老板的小邻居”直接变为“小邻居”。
    但是我还是喜欢陆轩的授课方式，很多问题他思考的角度都不一样，总是能让我茅塞顿开，也就是那个时候我的成绩突飞猛进，从原来年级一百多名，一下子冲进了年纪前五十。我那时候还开玩笑，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能考个重点高中也说不定，他一方面说也不看看是谁教出来的学生，一方面又鼓励我说是因为我本身就会很有天分，只是以前疏于学习，给我建立自信。我想如果没有陆轩那个时候的教导，我可能走不到今天的位置，这一切可能都是命中注定吧，他注定是改变我一生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