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 泽 东与郭沫若

第60章


当时正风头正盛的“文革”成员、小爬虫戚本禹到会作长篇讲话,郭沫若不仅要洗耳恭听,还要向戚本禹鞠躬致敬。在闭幕词中说:“戚本禹同志为我们作了富于启发性的报告”,“不能不表示衷心的感谢”。这个闭幕词标题就是《做一辈子毛主席的好学生》。
  郭沫若意犹未尽,竟即席朗诵一首诗: “献给在座的江青同志,也献给各位同志和同学。”诗是这样的:
  亲爱的江青同志,你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你善于活学活用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
  你奋不顾身地在文艺战线上陷阵冲锋,使中国舞台充满了工农兵的英雄形象,我们要使世界舞台也充满工农兵的英雄形象!
  这哪里是“诗”!这哪里是郭沫若这样的大诗人老诗人做的“诗”!
  这纯粹是一篇俗不可耐的阿谀逢迎之词!
  我们可以想见,郭沫若在朗诵这首“诗”时,内心不应该是充满激情而是充满痛苦,脸上堆着微笑眼里却闪着泪花。是的,我们今天可以很轻松、很随便地批评郭沫若,说他太不值。然而,如果我们回到当时特定的环境中,想到周围是多大的政治压力,并多多少少替郭沫若设身处地想一下,难道我们不是更应该对江青一伙表示愤慨,诅咒他们,斥责他们吗?
  ●二、批林批孔,厄运难逃
  问题是,尽管郭沫若如此“紧跟”,如此表示要“积极认真”地投入“文化大革命”,但还是不能完全逃脱挨批挨整的命运。
  这不是郭沫若一个人如此。当时,上至国家主席,下至平头百姓,即便是主观上想“紧跟形势”,“自我革命”,也还是躲不过别人来“革”自己的“命”。
  这主要是在“文化大革命”进到后期,在闹腾了一时的“批林批孔”运动中。
  1971年,林彪篡党夺权失败于9月13日仓惶出逃,折戟沉沙,摔死在蒙古国的温都尔汗。这不但令全国人民以至世界各国人民感到惊讶和迷惑,也使毛泽东受到极大的震动,陷入痛苦和失望之中。
  毛泽东为了从林彪事件造成的被动中摆脱出来,也为了从这一事件中吸取教训,不得不对“文化大革命”的发动和结果进行深刻的反思。但是,“文化大革命”已经进行了五年多,江青一伙又气焰嚣张,毛泽东深深陷入了这一历史错误,已经欲罢不能。尽管他也在政策上、组织上作了一些调整,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但因整个调整工作并未离开“文化大革命”的轨道,因此,事情不可能从根本上向好的方面起转变。
  “9·13事件”后,在毛泽东的支持下,以周恩来为代表的一些领导人开展了批判极左思潮,纠正“左”的错误,整顿被林彪等人搞乱了的各条战线,做了大量工作。随着批判极左思潮的开展,人们对“文化大革命”的不满和怀疑也在加深。
  对此,毛泽东是不能接受的。他始终认为,林彪事件只是局部问题而不是全局性问题。他仍然从自己原有的思维模式出发,认为林彪是地主资产阶级的政治代表,要复辟资本主义;林彪要抢班夺权正是阶级斗争激化的表现和结果。林彪事件不是说明“文化大革命”搞错了,恰好证明了他所说的继续革命理论的正确性和搞“文化大革命”的必要性。正是基于这种认识,他认为“文化大革命”中的具体错误可以纠正,但对“文化大革命”的大方向不容怀疑,不容否定。这样,江青等人的活动就仍然可以通行无阻,最后导致了由批极左变而为批极右,并把“批林整风”变成了“批林批孔”。
  “批林整风”变而为“批林批孔”,还有一个很具体很直接的原因。这就是“9·13事件”后,江青等人在收集林彪罪证时,从毛家湾林彪住宅中找到一些日记、题词和条幅,发现了一些林彪肯定孔孟某些言论的词句。譬如林彪亲笔书写的“悠悠万事,唯此为大,克己复礼”,“既受于天,又受于人”等等;又从林彪儿子林立果炮制的《五七一工程纪要》中看到了他们攻击毛泽东的言论,诸如“实际上他已经成了当代的秦始皇”,“是一个行孔孟之道,借马列主义之皮,执秦始皇之法的中国历史上最大的封建暴君”,“打倒当代的秦始皇——B52”等等。江青一伙把这些情况向毛泽东作了汇报。毛泽东听罢,十分气愤,并总结了一句话,说:“噢,凡是反动的阶级,主张历史倒退的,都是尊孔反法的,都是反秦始皇的。”又说:“林彪和国民党一样,都是‘尊孔(子)反法(家)’的。”
  毛泽东这么一说,江青等人立即认为有机可乘,有利可图。便以此为尚方宝剑,在全国范围掀起了“批林批孔”的运动。他们的意图,是以批孔为名,批“周公”,批宰相,反对和破坏周恩来等人批判极左思潮落实党的各项政策的努力。因此,他们实际上是不批林,假批孔,而用“评法批儒”来借题发挥,以达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一次,郭沫若虽然说不上是首当其冲,却也正好吃足了“挂落儿”。原因无它,一是他过去说过孔子的好话,骂过秦始皇,属于“尊孔”“抑法”派;二是他和周恩来多年的交情,建国以来更是关系密切。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只是郭沫若万万想不到,自己从“文化大革命”以来的几年中,或积极表态,或藏头缩尾,结果还是逃不过厄运,不得不再遭受一次更大的折磨。
  说郭沫若“尊孔”“抑法”,事还得从抗战时期说起。
  当时,郭沫若连着写了十篇评述先秦诸子意识形态的学术文章(它们分别是:《古代研究的自我批判》、《孔墨的批判》、《儒家八派的批判》、《稷下黄老学派的批判》、《庄子的批判》、《荀子的批判》、《名辩思潮的批判》、《前期法家的批判》、《韩非子的批判》和《吕不韦与秦王政的批判》),最后结集成一本学术着作《十批判书》。这里“批判”并不是后来人们习惯理解的“批评”、“否定”,带有明显的贬义,而是“研究”、“评述”的意思。《十批判书》于1945年由重庆群益出版社初版,1954年人民出版社改排出版,1959年和1961年又由科学出版社和人民文学出版社分别再版。
  在《孔墨的批判》一文里,郭沫若从历史发展的角度对孔子的政治立场作了充分的肯定,说他“是顺乎时代的潮流,同情人民解放的”,并称孔子“是由奴隶社会变成封建社会的那个上行阶段中的前驱者”,是站在新兴地主阶级一边的。他对于孔子学说中关于“仁”的思想非常看重,并给予很高的评价。他阐释孔子的主张“仁”,就是要求每个人既要把自己当成人,也要把别人当成人,不管你是在上者也好,在下者也好,都是一样的。显然,这里也加进去了郭沫若自己的观点和理解。
  在《吕不韦与秦王政的批判》中,郭沫若运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既肯定秦始皇(秦王政)统一中国的伟大功绩,对于他施行的暴政也作了尖锐的批判,其中特别是对他焚书坑儒、思想禁锢,乐以刑杀为威等极权主义暴政和穷奢极乐的纵欲主义,给予了彻底的否定。由于他当时有意将秦始皇影射蒋介石,所以一些批判用语都若有所指,让人深受感悟。如文中有这样一些话:
  最足以代表秦始皇尚法精神的是焚书坑儒这两件大事。……他(指丞相李斯)这建议(指焚书)得到始皇的认可,或许早已授意于他而让他出来当号筒,结果是在严刑峻法的威胁高压之下,普天四海大烧其书,所没有烧的就只有博士官所职和医药卜筮种树诸书而已。……这无论怎么样说不能不视为中国文化史上的浩劫。书籍被烧残,其实还在其次,春秋末叶以来,蓬蓬勃勃的自由思索的那种精神,事实上因此而遭受了一次致命的打击。
  ……坑儒……起因是方士侯生、卢生等骗了始皇几年,畏罪潜逃,始皇发觉了便恼羞成怒。……于是他叫御史把咸阳诸生通同捉来审问,诸生互相告密,始皇便亲自圈了“为犯禁者四百六十余人”,都把他们在咸阳活埋了。由这经过来看,是因方士的逃跑而牵怒到儒生,方士逃了而儒生则被坑了。……秦始皇对于儒家这样下不去,自然有他的理由:因为他们在一切观点上差不多都是对立的。……秦始皇的精神从严刑峻法的一点说来是法家,从迷信鬼神的一点说来是神仙家,从强力疾作的一点说来是墨家。……这三派的思想在他一身之中结合起来成为了一个奇妙的结晶体。而他又加上了末流道家纵欲派的思想实践,那光彩是更加陆离了。……这些话现在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对,但显然和当时“批林批孔”的思想精神相悖。
  这就使郭沫若处在了极为不利的地位。
  郭沫若骂秦始皇,其实不是自写《十批判书》始。早在1920年,他就写了一首题为《大地的号》的散文诗。诗中说到自己连续几晚都听到地底有号啕痛哭的声音:“我痛苦呀!我痛苦呀!我被你们一大群没多大野心的小民贼儿蹂躏着,蹂躏得我再也不能忍耐了。我不信我同类当中便莫有陈涉、吴广第二出现!”以“陈涉、吴广”来表明人民的寄托,“小民贼”自然就是指暴虐的秦始皇之类的爪牙了。显然作者是站在农民起义的立场来看待秦末的那段历史,来反对秦王朝的暴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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