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神戮

第十八章:恐惧之忆


“采铃……采铃!”素还真恍惚之间,突然落入了那不夜的明灯阑珊处,转头回首之间,却忽见那风采铃,一面喃喃说着:“吾儿,娘一定救你……”一面划开自己的手腕,点点滴滴的鲜血竟流淌而下——竟是,再次回溯了那令素还真最痛心的、也是让爱妻因此而亡的换血而死!
    “采铃,不要!”素还真瞳孔一缩,随即心中深埋的痛苦一点点被挖掘而出,也是内心深处最恐惧的黑色地带。
    不断向前走去,却是怎么,也走不到那里。眼见风采铃一点一点,在那千夫所指的卑鄙小人阴沉的笑声中,一点一点瘫倒,生命一点一点地流逝,那眸中光华一点一点地消散,却怎样也无法触碰到。
    素还真痛苦地跪在地上,抱住头,浑身不断颤抖着。这是他内心深处最恐惧的东西,也是他唯一的弱点。
    风采铃的死,是他一生的愧疚。
    与此同时,双秀亦是落入心中最恐惧的那回忆之中。
    倦收天不过眼前一晃,便发现,身边的人,都不见了踪影。正当他警觉之际,却发现,身旁一片黑暗之中,一道亮白的光芒,轻轻浅浅地落在他面前。一道他再熟悉不过,却又不敢再去看着她,甚至愧疚得去逃避的倩影,正在他面前低低地啜泣。
    “魄……魄如霜,我……”明知是在这诡异之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他太想弥补这个遗憾了,太想弥补这个为他付出了一切,最后什么都没有为自己留下的女子,他实在是……太愧疚了。
    也太恨自己了。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要逃避。
    自己,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明明是在愧疚天羌族的遗憾,最后,却给自己,以及她,留下了更大的遗憾和伤痛。
    他再也不敢去到湖海星波,他怕,他一旦去了,便又要泪水决了堤,又要哭了起来,哭得昏天黑地,哭得浑浑噩噩。
    但紧张的武林不允许他浑浑噩噩。步步紧逼的侵略者更不允许他浑浑噩噩。
    他必须继续为这个武林奔波。
    只是,奈何情深,奈何缘浅。只是当时,泪满盈。
    当他听到,湖海星波的湖水干涸了后,他却彻彻底底地哭了。仿佛是湖海星波的水,都化作了他的泪。
    当这双眼,能看见世上一切万物光明,心中的那份在最黑暗之时落下的晨曦……却散了。
    从此,心中再无晨曦。
    虽然,他每日仍旧踏上永旭之巅,静静地看着晨曦;但那曾经带给他信念的晨曦,却再也撒不进他心中。
    “如霜……我……”倦收天犹豫着走了过去,蹲了下来,尝试着用手去触碰魄如霜。
    “倦收天……这一次……你不要走……好不好?”魄如霜啜泣着抬起头,那梨花带雨的眉眼,是印刻在倦收天心中最深的回忆,也是最模糊,又是清晰的回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忘掉她。
    但是,不断地逃避,强迫着他模糊了她的容颜。
    今天却突然如同一道惊雷,突然划破心中自我忘怀的迷障,那最深的容颜,浮现在心底,如花开般的声音,轻轻回荡在心间,苏醒了最尘封的情感。
    “我……好……我不走……”倦收天颤抖着将手覆在她的后背,竟有那么一刻,他真的,再也不想离开这里了。
    哪怕,这里只是个夺人生息的幻境。
    原无乡落入的,是一处无人之地。不错,荒渺至极——那是道门的废墟!
    “南修真……南修真不是重建了么?怎么会这样!”原无乡心中一惊,随即稳定心神,“原来是我最恐惧的东西……这幻境,困不住我!”
    原无乡尝试到处走走,却只听到大漠般虚无缥缈又呜咽作响的风声。他运动元功,向着化光飞了数十里,却只见一片片的荒凉和废墟——一个人也没有,别说是人了,就是尸体,也仿佛是蒸发了一般地消失了。
    压抑、孤独乃至烦躁到想要挥剑毁灭掉一切,好把这虚幻的空间毁去,狠狠地碾压过他的情绪。他不由自主地提剑而出,挥剑斩出。
    眼前事物的溃散消亡,并没有带来他任何的快感,相反,这里如同真实一般,就连吹拂在面颊上的带着沙粒的风,一样是火辣辣的疼痛刺激着神经。这里的空间是那样稳定,以至于根本无法破开这里的幻境——也丝毫没有幻境的特征,除了他明白自己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应该去做什么。
    他的元功,正在他剑剑斩出间不断消耗着,气力逐渐空虚,心中的孤独感却如同潮水泛滥般地淹没,随即绝望如漫山遍野的野草般吹拂。
    那是他最深处的恐惧。
    恐惧着寂寞。
    还有绝望。
    齐天变的恐惧,正是君凰雪灵消散的那一刻。
    那是他最绝望的时候。
    无论回忆多少遍,他一定会流泪。
    从面上流泪,到心中流泪。
    流着血泪。
    这一幕,如今,正在他面前一次次地回放。
    一次次地冲击着他心中最不愿回首的一切。就像把独自舔舐得似乎已经愈合的伤口,撕开,然后,再一次次地抹上盐。
    最后,再问一句:“疼否?”
    疼,太疼了。
    疼得,都变得麻木了。
    可还是好疼。
    不是说,麻木了,就不疼了么?
    苍的恐惧,是一段尘封的记忆。
    那是一次,故意的失忆。
    也是自我封印的记忆。不愿回首,渐渐的,似乎也就忘记了。
    那一次堕崖……并不是他自己落下去的。
    真的很难去戒备他们。
    父母,一掌,将他打下了悬崖。
    他选择了相信父母,却不敢相信这段回忆。
    所以,他选择了忘记。
    他叫苍,因为他想成为单纯的白色,那黑色却是怎么也抹不去。最终成了灰白,那是抹不去的墨迹,也是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原来……真的让他恐惧的,不是那万丈悬崖,而是,担心身后相信的人,突然,又将他推下悬崖。
    但他不恨父母。一点都不恨。
    因为,他也想起了,许多年后去寻父母,却听闻了父母在多年以前,早已被害。
    凶手是来自苦境的追杀者。
    原来……父母早已知道,自己并不能躲过太久。
    而为了他,父母再没有躲。
    凶手听说他已坠崖而死,而并未杀死他。
    父母从来都没有害过他,他们,是在救他。
    父母,更不怕他恨他们。
    悬崖,分了两边。
    也分了生与死的可望不可及的距离。
    他恐惧的不是悬崖,而是恐惧着与熟悉、重要的人的生死别离。
    他努力对同伴挚友的死保持淡然,宁可让人呵斥着冷血,却强迫自己冷静着去面对接下来的事,任凭心中默默淌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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