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完美假面

Chapter 13
    “一个房子如果窗户破了，没有人去修补，隔不久，其它的窗户也会莫名其妙地被人打破。如果出现一些涂鸦没有被清洗掉，很快的，墙上就布满了乱七八糟、不堪入目的东西。一个干净的地方，人们不好意思丢垃圾，但是一旦地上有垃圾出现之后，人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抛，丝毫不觉羞愧。这就是心理学上典型的‘破窗效应’。”
    讲台上的老教授神情认真、眼神严肃地陈述着PPT上的内容，大概看在他那满脸沟壑纵横、头发斑白的模样，学生也比较尊敬他，听说这个学期结束后，他就要退休了。
    这节课是心理学导论，考试简单。卓颖还在修改保险大赛的作品，几天前时惟以和她商讨作品时，队员不小心把南樛是作品的原创人说出来了，时惟以果真就不再和她交流了。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大一的时候，南樛就能挤占法学院的助教名额……
    这个作品的立意，帮助平反冤假错案，是自欺欺人，还是悔改、忏悔，谁也说不清。
    她想起了刘贤作说过的：因为那件事，她也受了不少苦。因为医药费的纠纷，家里人常去她家闹事，她父亲本是当地工商局的科长，因这件事受了牵连，加上当时被人举报贪污，后来辞职。她本人也因为这件事耽误了高考……
    也许她想通过这个作品告诫其他人，可又能告诫什么呢？
    她是侵害人，又不是受害人。
    警方已经断定是她付主要责任，还有目击证人的证明。
    铁证如山，是她一辈子的污点。
    ＃＃
    民大篮球场，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篮球赛。
    慕宥站在栅栏旁抽烟，几簇白烟从修长的手指中徐徐飘出。
    “好小子，你啊，”谢升猛地拍了拍他的背，“现在都开始抽烟了，这东西上瘾，不好，真的！”
    “哦……”他把烟掐断，双面如水，脸色沉静，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脚底下的碎石被他一脚踢开，地上的灰尘也起来了，凉风轻轻吹着。
    谢升：“火气不小啊！”
    篮球蹦跳着落到慕宥脚下，他弯腰抱起，扔了出去，篮球在空中划了一条漂亮的弧线。
    “慕宥，”有人喊他：“一起来玩嘛！”
    他摇头，转身走了。
    “慕宥，”谢升追上来，“我看到了。”
    “……看到什么了？”
    “南樛和那个大叔。”
    “……你说什么？”
    慕宥从开学来就有时会行踪不定，谢升近期观察发现，他每天早上都会去操场晨跑，周五晚上一定会去图书馆，然后不经意地和一个女生打招呼……
    他调查清楚了，那女生叫南樛，是保险精算专业的大三学生，人长得漂亮，和慕宥是一个地方的。不过姐弟恋，重口味啊……
    谢升笑出了声，仿佛洞察了绝世机密般，道：“看不出来你这小子真不简单啊……”
    慕宥不理会他的嘲笑，问：“你说的那个大叔是怎么回事。”
    ＃＃
    南樛到达民大南门的时候，傅恺的车已经停在了不远处。
    她走进，傅恺推开车门。
    他穿着灰色西装，轮廓硬朗，目光灼灼，噙着淡淡的笑意。
    她颔首，有些不好意思道：“傅先生，其实不用麻烦你来接我的，我自己坐公交车就行。”
    “晶晶急着见你，” 傅恺说：“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就直接过来了。”
    南樛问：“晶晶还是那样不见生人吗？”
    “先上车再说吧。”
    傅恺右脚触上油门。
    “等等——”
    “怎么了？”
    “……没什么，”南樛说：“刚才看到了个熟人，不用打招呼。”
    车开动了。
    后视镜里映上了个黑色的身影，挥动着手臂。
    ＃＃
    拦不到车……
    慕宥焦急地挥手，连续两辆车过来，可都载了人。
    一辆出租车停下，司机开窗，问：“小伙，去哪儿啊？”
    他注意到后排有个姑娘，有些疑虑。
    司机说：“没事的，这姑娘说就是出来散散心，往哪走都行，刚才她看你一直拦不到车，还说她让我停下来的。
    “……可以先往前走吗？”
    “好的嘞！”司机说：“你坐后排吧，她说想找个人说说话呢。”
    他拉开车门，对女孩笑了笑。
    里座的女孩个头很小，大半的座椅只占了小小的一块。
    “你是要去哪里啊？”女孩问他。
    她声音很细，不温不火。
    他沉默一瞬，看了看前方，对前排司机道：“不好意思，左前方那个黑色的车，可以跟着它吗？”
    “是那个奥迪？”
    “……嗯。”
    女孩问他：“怎么，你在玩追踪啊？”
    “……哦，算是吧。”
    “你是民大的学生吗？”
    “……嗯。”
    “我是化工大学的，”她扬起嘴角，说：“离这里挺近的。”
    身旁的女生又和他说话，他随便应了几句，心思显然不在这上面。
    出租车开了一段时间，与前方奥迪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大约走了40分钟，来到了一片小区附近，前方的车，已经进入小区了。
    司机转头，说：“这地方，保安管得紧，车进不了。”
    慕宥“嗯”了声，问了句：“多少钱？”
    司机报了个数。
    他从钱包里把钱掏出，准备下车。
    “等等——”身旁的女孩拉住他，微微一笑：“难得认识一场，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犹豫了会儿，还是说了。
    女孩笑容淡淡的，干脆道：“慕宥——这名字不错。我叫阮娜，记住了！”
    ＃＃
    傅恺的家在17号楼，坐北朝南，对面是片大草坪。
    他们上了楼。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来这里了。
    “晶晶现在还不想上学吗？”南樛问。
    傅恺正从包里掏钥匙，说：“……是啊，哪里也不想去，我也不想逼迫她。”
    公寓是复式结构，很宽敞。
    “晶晶呢？”南樛问。
    傅恺：“……哦，她在房里。”
    “……有客人来了啊？”卧室房门“咔”一声开了，是个高挑的妇人走了出来，约莫三十来岁，长发挽起，脸上画着精致的妆。
    南樛抬头，微笑望着她。
    她目光停留在南樛脸上，眼神一时有点迷离，脸色有点僵：“……你怎么会在这里？”
    “荷真，”傅恺沉声道：“你怎么说话的，她是我专门请来给晶晶教书的。”
    “……哦，”她低低应了句，看着傅恺，说：“我要去律所一趟，先走了。”
    说完拎着挎包，小跑了出去。
    南樛说：“夏阿姨不留下来陪晶晶吗？”
    傅恺言简意赅：“她最近挺忙的。”
    傅恺是王晶晶的继父，但傅恺对她相当关心，从她找南樛了解女儿近况就能看出来。
    傅恺指了指卧室的方向，问：“要喝咖啡吗？”
    “不用了，”南樛说：“我不渴。”
    晶晶和上一次相比差别不大，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手里抱着个小小的泰迪熊。
    和傅恺上次在电话中交流过了，他说晶晶是在妈妈改嫁后才有这种抑郁症状，这应该是实情。
    “晶晶，”南樛轻轻拍了拍房门，“我是南樛姐姐，还记得我吗？”
    晶晶抬起头，眼珠没有转动。
    “姐姐，”她的声音哑哑的，“是你啊！”
    由于精神状况的原因，傅恺给她申请了暂停上课，南樛来这的主要目的还是给她讲课，傅恺承诺过会按时给她支付报酬。
    南樛进屋后，翻了翻傅恺给她买的教材，问：“上面的字，你都认识吗？”
    “……认识一些。”
    “好厉害啊！”南樛赞美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完全不会看书。”
    “怎么会？”晶晶的语气有一丝怀疑，“……爸爸说你可是名牌大学出来的。”
    “可我小时候成绩真的不好，”南樛说：“又喜欢调皮捣蛋，上课老爱吃零食，老师都拿我没辙。”
    “……”
    南樛笑了笑，眼睛晶亮，“我记得读一年级的时候，家里离学校还挺远的，是爷爷骑自行车接我放学，有一次我硬缠着他要买零食，他不肯，我就哭着不肯走……”
    “……然后呢？”她终于出声了。
    南樛说：“他就骑着车走了……我就在后面跟着跑啊跑啊……一路跑回家。”
    “……好可怜。”她评价道。
    南樛摇头：“其实还好了，我爷爷只是比较严厉而已，他主张棍棒教育，孩子不能娇养……我从小也比较独立，五年级的时候就自己骑自行车上学了……”
    ……
    她们随便聊了聊，晶晶还是挺愿意和她讲话的，虽然大多数时候是她在说。
    南樛有点口干，问：“晶晶，还想做什么呢，要练写字吗？”
    晶晶想了想，说：“姐姐，可以给念课文吗，我喜欢听你念书。”
    南樛：“……好的，要听哪一篇？”
    “什么都行。”
    南樛选了一个短篇文章，叫做《猫》。
    她拖着书，轻轻念道：“猫的性格实在有些古怪。说它老实吧，它的确有时候很乖。它会找个暖和的地方，成天睡大觉，无忧无虑，什么事也不过问。”顿了顿，又问：“晶晶，对这个有兴趣吗？”
    “……嗯，继续吧。”
    南樛注意到，她念书的时候，晶晶的眼睛就会变得炯炯有神，脸上浮现淡淡的笑容。
    看的出来她很喜欢听书。
    南樛试着调整声音起伏，道：“可是，它决定要出去出玩玩，就会出走一天一夜，任凭谁怎么呼唤，它也不肯回来。说它贪玩吧，的确是呀，要不怎么会一天一夜不回家呢，可是，它听到老鼠的一点响动，又是多么尽职。它闭息凝视，一连就是几个钟头，非把老鼠等出来不可!”
    ……
    她嗓子实在很干，轻轻道：“……等会儿，我喝点水。”
    她从包里掏出保温杯，是在宿舍提前备好的。
    她注意到晶晶很爱驮着背，显得身子更小了。她放下杯子，轻轻推了推她的脊背，道：“身子坐直来，这样不好的。”
    晶晶被动的挺了挺身子。
    “晶晶，你……”南樛注意到她颈脖下方有细细的红痕，很淡。
    她抬头问她：“怎么了？”
    “……没事，”南樛说：“继续念课文吧。”
    “南樛姐姐，你累的话……可以歇会儿，我不要紧的。”
    “没事，我不累，”南樛想到了一个主意，说：“你的手机可以录音吧，要不我把我读的内容录下来，这样你平时想听也方便。”
    “……”晶晶默了一会儿，才说：“听录音么，这样姐姐就不会来陪我了吗？”
    真是多想了，南樛道：“我还是会和平时这样来陪你的，录音只是我不在的时候，你听听就行，我毕竟还是得吃饭睡觉的啊。”
    她没说什么，估计是真怕南樛录音后就不见人影了。
    南樛没有提录音的事，继续把这篇课文读完了，又换了篇《火烧云》。
    “晚饭过后，火烧云上来了。霞光照得小孩子的脸红红的。大白狗变成红的了。红公鸡变成金的了……”
    一上午的时间基本上都在念课文了，等到傅恺推门进来的时候，南樛在教她看一些简单的算数题。
    傅恺推开房门，说：“中午留下来吃饭吧。”
    “……不用了，”南樛说：“我下午还有事，下面的学习，我下次来会接着的。”
    傅恺淡淡道：“吃顿饭的时间总是有的吧。”
    “不是啦，”南樛解释道：“是跟人约好了。”
    她来到门口，朝傅恺摆摆手，扯出一个笑容：“我先走了，傅先生，再见。”
    “路上小心。”他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