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完美假面

45 Chapter 45


Chapter 45
    八点整,医院的大门敞开了。
    医院濒临海港,湖光山色,景色宜人。
    慕宥拉着她走了进去,南樛看向他走到前台,拿出了张名片,然后又问了下方向,随后带她上了电梯。
    他们的空间往上升,里头密不透风,响了道低低的声音:“慕宥,谢谢你。”
    到了顶层后,慕宥带着她七拐八拐,这层楼人很少,他们走得通畅,停在了前排一个病房门口。
    门是关着的。
    她抱着手臂,透过小小的玻璃窗,一眨不眨地盯着里头的人。
    她跟照片上一点也不像,照片上的女子是鲜活的、耀眼的,里面的她面容浮肿,形如枯槁,时不时翻着身子,浑身上下好像都不舒服似的。
    她体内的毒早已是陈年痼疾,她的身体微微带着点发福,头发稀疏,眼睛睁开了,瞳孔却没有焦距,看不出丝毫喜怒哀乐,门口女孩的凝视并没有让她有任何感应。
    对于她而已,中毒后,她亮丽的生活就戛然而止了,时间是凝滞的,外界的一切她都感知不到。
    “有人来了。”慕宥慢慢靠近她,顿了下,微眯起眼,轻声道。
    他们退到了后面的角落处。
    前方迎来个两鬓发白的老太太,她身边有个拿着扩音器的年轻女子,拉着老太太的衣角,问着些杂七杂八的问题。
    看阵仗是记者。
    舌灿莲花的女记者拿着麦克风,声音格外刺耳:“你好,请问你女儿的事能多透露点吗,前段时间上海的一所大学投毒案引起了广泛关注,有人扒出了你女儿的事,我们知道你也不容易,这么多年了……一直不清不楚的,所以想单独做个专访,让更多的人了解这个情况。”
    老人神色淡淡,没有理会她,径直走向病房门口。
    “这是我的名片,”记者把手里的名片塞到老太太手里,脸上挂着模式化的笑容:“有需要的话可以联系我。”
    老太太接过,扔向了一旁的垃圾桶,“啪”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女记者相当惊讶地看着这一幕,眼神像是在说“头一回碰到这么不配合的人”,只好尴尬地笑了笑,转过背走了。
    南樛有调查过,秦璇案发生后,虽然年代久远,还是有媒体的关注,但这家人却很少出来见人,明显是想把事情低调化。
    南文仕有讲过,老太太不支持女儿的恋爱,孩子一生出来就被送走了。
    老太太应该也是不欢迎自己的。
    小时候,爷爷训她的时候,她气不过,会嚷嚷道:“我要找我妈妈。”
    因为是一无所知的人,会存在莫名的敬仰,甚至演化成抵制现实的一颗救命稻草。
    后来她知道了有那么个人,知道确切的名字、年龄和身份。
    南文仕说,她是个近乎完美的女人,奈何天妒英才,红颜命不厚。
    知道了她不同寻常的凄惨遭遇,渺小的自己想着为她翻案,浑浑噩噩间,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甚至无关紧要的事。
    最终,秦璇还是躺在这里,依旧不认识自己。
    她也失去了初始的悸动和懵懂,面前的女人在她漫长的生活里,终究只是个陌生人。
    有些事,越神秘,越离奇,越不可思议,你越想去探究它,哪怕要费尽周折。
    也有些事,更适合烂在肚子里,谁也不知道。
    “我们走吧。”南樛说。
    电梯口处,南樛突然朝他道:“要不你先下去,我想去趟卫生间。”
    他从容笑了,声音平静低沉:“没事,我在这等你吧。”
    从卫生间出来,她小跑到方才的病房门口,垂下身子,捡起了垃圾篓的名片。
    食指指腹停留在 “娱评记者”几个字上,抿起嘴笑了,真把它当成民间谈资了……
    慕宥订了晚上的高铁票,他们还有一天的时间留在津市。
    “现在想去哪?”出来后,他问。
    “就随便走走,消磨时间吧,”南樛说:“你如果有别的事的话,不用管我。”
    他表情平定,道:“我没什么事。”
    他提议道:“前面有个雨湖公园,要不去那走走。”
    南樛想了想,说:“你不是说过要帮我画画吧,干脆办了吧。”
    “好啊,”他呼出了一口气,说:“就公园里画吧,环境好。”
    南樛说:“你方便吗?”
    他道:“没什么不方便的。”
    她觉得不妥,说:“那画笔什么的呢?要不就来个简单的素描吧。”
    “要画自然要弄最好的,我去买工具。”
    南樛问:“画画不是要灵感和氛围的吗,你有状态吗?”
    他朝她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有的,随性而来。”
    ##
    “稍微抬高一下头。”慕宥离她几步远,持着画笔,半蹲着。
    南樛坐在公园的小板凳上,来来往往走过几个行人,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
    “还有多久啊,”阳光从她身后照过来,她已经正襟危坐,保持一个姿势很长时间了,“你画到哪儿了?”
    “你可以先休息下,轮廓我大致都描好了。”他轻声道,手里的动作还是小心翼翼的。
    她挪开小板凳,一步步走向他,微微歪着头看着他,柔和的光线下,他的额上有细细的汗珠,手指很长,但又不是那种软弱无力的模样,指甲修得很短,给人一种又干又硬的魅力。在他的笔下,她的音容已初具模型,一笔一划,生动逼真。她不懂绘画,可也看出来了里头的真功夫,笔锋雄厚,挥洒自如。
    南樛缓和了语气,说:“你后来为什么没有画画了?”
    慕宥面色淡然,道:“想考好大学,就收收心。”
    她由衷赞美道:“那真是宝刀未老,这么久了画得还是很出色,好像把我美化了。”
    他正在描她的耳廓,轻轻点了一颗黑痣。
    他从来没有放弃过画画,哪怕是高中学习、考试最忙的时刻。他需要钱,一笔属于自己的财富。
    时霆在鲁阳找到他的时候,已经和一些名不见经传的画手有合作了,主要是模仿名家的画作,通过黑市交流,以假乱真。这事有利润,风险也大,大多数枪手干了几次拿了钱,就一拍两散了。
    他原打算高三的时候就停下的,后来时霆背后牵线人实在欣赏他的绘画天分,便提议让他自己创作,但必须要冠以他人名义。
    他想了一阵子,承下了这差事,他早就清楚,这条路,他一辈子也见不了光了。
    他直起身,把画纸夹入画板,收好。
    “不继续画了吗?”
    “估计还要好长一段时间,我回去慢慢弄。”
    “我们去附近走走。”
    “……嗯。”
    两人话不多,绕着不大不小的公园随意逛着。
    今天是个好天气,阳光普照,碧空万里,空气清新。
    这附近有很多大人带着小孩玩耍,有放风筝的,溜冰的,打球的,还有什么都不做就赖在父母身边打转着的,眼睛像是发了光般,不知疲惫,酣畅淋漓地挥洒汗水。
    南樛闲着无聊,打开摄像头,给旁边的郁金香拍照,红的,黄的,绿的……一应俱全,姹紫嫣红,沁人心脾。
    她弯下头,芬芳的香味扑鼻而来,露出淡淡的笑容。
    慕宥问:“喜欢这些花?”
    南樛道:“还好啦,我弟弟喜欢,鲁阳那边没有,我拍个照片发给他。”
    他蹙起眉头,沉声道:“现在医学越来越发展,他的腿会治好的。”
    这明显是安慰的话,南文仕已经跑遍了全国大大小小的医院,南靖又在长身体,体格慢慢定型。
    南樛面露沉思,目光清淡。
    “我没有保护好你,”他直视着她,温声道:“以后绝不会这样。”
    ##
    火车站,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慕宥去附近超市买东西,她在外边凉亭坐着,安静地思考着回盛京后的安排。
    考研要看的书太多了,专业课的教辅要去书店再买一套,数学上要多下工夫,六级应该不用再刷分……
    “妹子,是你啊。”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是先前大巴车上的女人,嗓音比起先前带着嘶哑。
    南樛抬眸,朝她笑了:“大姐,你好,你儿子没和你一起吗?”
    女人明显换了身装备,比先前素雅了不少。
    她坐到南樛旁边,面露疲意,说:“他啊……被他爷爷奶奶接过去了。”
    南樛微微凝目,问:“是在津市吗?”
    女人沉默了半晌,才道:“不是了,我们都是东北的,男人出来打工,他在外头挣得也多,我就在家安心带带孩子。上个月工地里打来电话,说是矿井出事了,他这阵子一直在煤矿那帮忙,其实就是挖煤,我就带孩子从盛京转车过来。”
    她说到这,顿了顿,又道:“他上个月人就没了,工地里先通知的还是他的父母,我带孩子过来的时候那些赔款差不多都分好了,孩子他爷爷见到我,说是让我把孩子留下……男人都没了,说我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儿子是我的心头血,我怎么舍得呢,可我手头没啥钱……儿子跟着我也是吃苦……”
    “大姐,”南樛琢磨了下,直起身,安慰道:“事情都发生了,再难过也无济于事。”
    “可我不甘心啊,”女人目光微敛,声音带着淡淡的啜泣,“孩子爸爸都死得不明不白的……”
    “不是矿难么?”
    女人顿了顿,眼眶微湿:“工地里有熟人跟我私下讲,那矿难有很大可能是人为制造的,为的就是圈钱啊,赔偿款拿来,给点小头给我们,大的再留给后面的,我不服气啊……”
    “……有这事?”南樛微诧,随即压低声音道:“这是草菅人命,可以去告的。”
    “怎么告……我们这小老百姓基本都是拿钱走人,怎么走法院都不懂,况且矿井都爆炸了,没有证据……这背后一环扣一环的,牵扯太多,太难了……”
    “熟人也劝我,这事不能声张,苦水只能往自己肚子里灌,这世上冤案那么多,不差我一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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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盛京的车上,慕宥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她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出神般地看着前排靠椅,双目平和,一动不动。
    “南樛,”他眼神柔和,说:“以后你想来津市,我可以陪你。”
    她怔了八.九秒才反应过来,无意识间“嗯”了一声,拿着背包去了洗手间。
    她双击手机屏幕,输入密码,打开通讯录,“时霆”两个字煞是醒目。
    电话接通了。
    “伯父,是我。”
    另一头的男子声音厚重,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天完全黑了,窗外的景色渐渐恍惚飘渺。
    “我愿意和时老师分手。”
    列车呼啸而过,阵阵微风拂来。
    “我需要时间。”
    地面在轻轻震动着,卫生间的垃圾篓不稳地晃动。
    “我有个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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