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偏北 男人带刀

第31章


实在没办法,弟弟花钱从外面找了个女人领到哥哥房间里,让她的身体释放一下哥哥心中的那头狂野猛兽。女人一进去,哥哥就安静下来,一脸安详,像是等待抚摸的小猫。看起来,惟有女人才能让一个男人真正长大成人。那以后,弟弟就不断花钱带女人给哥哥。在他心里,只要哥哥乐呵安静,那就最好不过。他不知道,那时节,这样花钱找女人很容易带来大麻烦。 
  赶上又一年严打的时候,警察上门抓走了弟弟,罪名是组织卖淫。那年头,有钱本来就惹人注目,再加上这么明目张胆地找女人,那就更让警方不能容忍。按照从严从重从快的严打三原则,弟弟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在广场上开公判大会的时候,哥哥也去了。他脑筋慢,不完全明白眼前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含着一根手指头傻乎乎地东张西望。他看到弟弟被反绑着双手插着木牌子推到广场中央的时候,有些急了,涨红着脸要往前冲,被警察挡出来后满脸都是泪水。他就那么不管不顾地大哭起来,似乎知道都是自己给兄弟惹了祸。 
  十年之后的事情,我们都不是很清楚,只是知道这一家人都还好好地活着。弟弟出来后,摆摊卖猪头肉,哥哥打下手,生意也是像从前那样一板一眼地很像回事。哥哥还是那么傻乎乎地笑着,像是生活从来美好。弟弟经此一劫,眉宇之间的男子气倒越发十足起来。我们那小城里的姑娘们,都说他像《追捕》里的杜丘。她们还说,那哥哥就像横路敬二,绝配啊。 
  像一把刀子一刚听崔健的歌时,我们都把《像一把刀子》当做一个密码或接头暗号,谁能听得懂其中的歌词,那就是我们的同志。那歌里这样唱着:红彤彤的心它放着光辉/照得我这双手红得发黑/手中的吉他就像一把刀子/它要割下我的脸皮只剩下张嘴/不管你是谁我的宝贝/我要用我的血换你的泪/不管你是老头子还是姑娘/我要剥下你的虚伪看看真的/光秃秃的刀子它放着光辉/照得那个老头子露出恨悔/他紧皱着眉他还高撅着嘴/不知是愤怒还是受罪/不要着急我的宝贝/我们天生就不是为了作对/可我身上的权力就像一把刀子/它要牢牢地插在这块土地/你光溜溜的身子放着光辉/照得你那祖宗三代露出羞愧/你张开了胸怀你还伸出了手/你说你要的就是我的尖锐/你在流泪我的宝贝/不知是脆弱还是坚强的美/这时我的心就像一把刀子/它要穿过你的嘴去吻你的肺…… 
  二一个画画的艺术青年爱上了一个风情万种的女孩。那女孩惯于逢场作戏,喜欢在几个男人之间穿梭来去,给谁都留下一点念想,却让谁也不能真正拥有她。艺术青年很苦恼,总是彻夜不眠,抽大量烟,喝大量酒,找人倾吐大量痛苦。为了讨得她的欢心,他甚至放下了艺术家的臭架子,跑到外面给餐馆画招贴,冬天在街头的脚手架上画广告牌,挣来一笔钱就去请她吃饭、买衣服、送各种各样的礼物。没用。她还是不能把自己完全整个绝对地交给他一个人。他绝望,继而愤怒,用美工刀捅了她三十六刀,然后自己从最高的一幢楼房跳下,用鲜红的血画了最后一幅作品,名字叫《爱无能》。然而,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一切全都发生在想象里。艺术青年在行动上表现得很懦弱,只在想象中把自己变成了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子。在现实里,他只是变得越来越消瘦,最后在川地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 
  三我的师兄唐欣在他的诗里写道:在兰州/好些少女操着方言/多半小伙藏着凶器。有两年时间,街头上经常能撞到打架事件,一群半大孩子只为一个眼神就可以动刀子,或是拿摔去瓶颈的啤酒瓶子捅人。他们的身体里藏着一个黑暗暴力的神。晚上八点半,我的朋友韩松落在街头被人抢去手机。他说,这城市深处有一种野蛮的力量。当然,这个城市也没有那般恐怖,只是人们牢牢记住了那些夺魂时刻而已。有人说过,什么是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了生活的本来面目之后还能继续热爱生活。一个深藏于西北腹地的不发达城市,暴力几乎成了世俗生活中的一种传奇,或者神话。人们需要刺激,以便感知当下生活的平和与美好。 
  四一起入户谋杀案中,局长、副局长、处长及局长夫人全都死于杀手枪下。案子一直没破,各种谣言却传了出来。城市就是这样,由事件及谣言构成。那些谣言说,这个局的大楼没盖好,那么高,却又那么薄那么锋利,分明就是一把刀子竖在半空中。那座大楼的前面,是这城里最大的体育馆,也被谣言说成分明是一口棺材的造型。更不幸的是,那个局的家属院,也就是案发现场,它所面对的,是一座墓园的营业处。谣言像一把更大的刀子,让那个局里的人人心惶惶,很多人张罗着重看风水。从来都是如此,人们总是通过蛛丝马迹,就建造了整座乱七八糟的通天塔。 
  五大学刚毕业两个月,同宿舍的小崔就死在了铁轨上。他是自杀,喝了酒之后撞向了迎面而来的火车。赴死前他给另一个同学在衣箱里留了一封简短的信,说他不痛快。我们听闻这个消息后,都觉得太过惊世骇俗。在我们的印象里,小崔不是一个寻死的人。他来自农村,做事认真,生活规律,坚持和大多数女生一样听课、上晚自习、过英语四级、星期天洗所有的脏衣服、偶尔谈论女人、按时出早操、每月初都做好饭菜票的规划——这样一个几乎无可挑剔的人,他怎么会想到死?事实是,许多外表看起来波澜不惊的人,却都有着属于自己的神秘黑夜。你怎么可能去理解他的绝望和他的深渊?我们每个人都生来孤单并注定永远孤单,没谁能真正帮助你,也没谁能让你真正去了解他的内心。 
  六曾经喝过一场酒,主角是藏族兄弟尼玛次仁,他掏出随身佩戴的镶银藏刀,划破了自己的掌心,把自己的血抹在我们每个人的额头上,然后说:“今天我们就是兄弟了。”那场酒喝到了巅峰状态,也是我一直到现在永远忘不掉的一场酒。后来,尼玛次仁回西藏了,此后多年,再也未曾碰面。他的名字翻译成汉文,意思是“永恒的太阳”。我们那天晚上一直唱的一首歌,名字是《昨天的太阳》。后来,看过一出共有48集的电视连续剧《刀锋1937》。里面的主角郑树森先是用那把叫枣泥的刀子划破手掌,从妓院里赎出了艺名小鸭梨的女人乔谯。接着和大哥庞德各自划破掌心,喝了意味生死之交的血酒。那种江湖气让人激动不已。在西北,兄弟是一个普遍被应用的词。那个词里,自有一种江湖气,自有一种惊心动魄的血性存在。 
  七在兰州著名的东方会酒吧,我和两个瘦小同事与另外三条壮汉打了一架。原因很无聊:在电梯里,对方中的一人说是给大哥过生日过得很尽兴,自己八百块钱的皮鞋都让奶油和红酒给泡了。我的一位喝高了的同事挑衅说自己价值三千块的皮鞋让啤酒给泡了。就为了查验一下到底谁的皮鞋更昂贵一些,我们动了手。我们吃亏了。从乱局中逃开后,我的一个瘦小同事带我们半夜到他家里,拉开他的衣柜,里面居然藏了几十把各种各样的刀子。那一刻,我愣在当场。我看着他瘦弱的体格,比较着他心里藏着的狂野,无法把两种形象统一起来。或许,每一个懦弱的人都会用内心的暴力来为自己壮胆,让自己尽可能活得有恃无恐一些。没有人有安全感,于是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方法制造安全感。 
  情欲艺术家搞艺术的人一般都比较放得开,都把追求爱与美当做自己的使命。不如此,他们搞艺术创作的灵感从哪里来?所以,有关他们的爱恨故事也相应的多一些。 
  青海挨着甘肃的地界,有个北山林场,算得上是个艺术村,两省的画家都爱去那里写个生什么的。当然了,他们去的时候,一般都带着几个学生,其中总有那么一两个漂亮姑娘。艺术家们的行为向来洒脱不羁,他们要么长头发大胡子,要么光头穿能踢死牛的战靴,去林场的时候都爱开个吉普车什么的。他们一方面努力卖画赚钱,一方面也尽情追求着那种无拘无束的波希米亚式生活。北山林场那个地方,有山有水有树有村,村里有专门租给他们的房子,村民杀只羊煮锅洋芋,饭食也就解决了,这儿端的是个出离尘世搞创作的好地方。艺术写生团来到这里,短则三五天,长则十天半月,散漫地画画,重点是聊天和喝酒。当然了,聊天喝酒的重中之重是和漂亮姑娘们谈人生。女人,向来是艺术创作的永恒主题。画家们,自然需要女人的滋养。这么着,到北山林场一时间竟成了艺术圈子里的一种时尚。似乎你若没去过北山,这艺术便搞得不够纯粹。 
  “男人的内心,一面是一堆闪亮的星星,另一面是一堆污秽的混合物”——林画家的嘴上总是挂着这么两句话。从哪本书上看来的,他已经忘了,但他记得那本书讲的事情与情欲还有艺术有关。他想,说的对啊,就像我在画画的时候纯洁无比,可是难保见了漂亮姑娘不动一些非分之想,下流的念头谁没有?林画家在热爱女人这一点上,圈中人无出其右,他是出了名的“花王”。林画家气质不凡,出手大方,爱上了就有飞蛾扑火般的热情。在女人身上屡屡得手,他一次酒后放出狂言:“我的阴茎就是我的画笔,我是在拿我的生命创作,你们谁比得上?”圈里人都认为此话相当牛逼,一直奉为林氏语录中的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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