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偏北 男人带刀

第32章


 
  还有一次,林画家在接受电视台记者的访谈时和那记者说:“你看我的这双眼睛,里面沉淀着一个艺术家永恒的孤独感。”这话打动了许多涉世未深的艺术女青年,拿他当大师一样崇拜。他内心澎湃,言辞恳切,总在关键时刻谈起孤独,让孤独迅速为他架起通向女人内心与身体的桥梁。女人与生俱来的母性,让她们觉得他就像一个孩子,解救了他无药可治的孤独,就相当于解救了他的艺术,这种感觉让她们舒服起来。 
  人爱何物,最后就会死于何物。正如水手死于大海,猎人丧生虎口, 这是个屡试不爽的绝对道理。林画家老是叹息着孤独啊孤独,于是就有一个女人彻底解决了他的孤独。这女人是他在一家洗浴中心认识的,长得楚楚动人,从事的却是一份特殊职业。她极大地满足了林画家的情欲,而林画家也被她激发了勃勃雄心,演出了一场现代的“救美从良”——让那女人从此跟着他,离开洗浴中心,不再操持皮肉生涯。那女人自然满心欢喜,从此跟着林画家,过一种有真情的日子。没人觉得林画家奇怪,他是艺术家,做什么都在可以宽容的范围。艺术家么,本来就是些个半疯的人,他想干点啥,谁能拦得住? 
  林画家从此被这女人绑住,无论去哪里,都要先交代个底掉——她是欢场出身,判断林画家的风月情事那是再容易不过了。看一个女人,她只要扫一眼,便能判定和林画家究竟有无情感瓜葛,就连上没上过床,也是一目了然。基本上,林画家走到哪里,她便跟到哪里,就连开会也不放手。她,小鸟依人,无比温柔,总是缠在林画家身边。不知道的人,以为林画家终于得了一份真爱;知道的人呢,谁都清楚林画家的痛苦,他哪里是那种专注持久的人?按这女人的话说:“你们这个圈子这么乱,我哪敢放心哪?你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这样踏实。” 
  林画家从此不再提及孤独的事,他给自己找了个影子,过上了仿若中产阶级一般循规蹈矩的好日子。北山林场,他不再去写生了,专门在家里画些马灯、书箱、留声机之类的老物。这些画,一般尺寸都不小,听说市场上行情很好。 
  中国古代淫书《肉蒲团》,以淫为名,行的却是因果报应的说教之功。林画家的故事,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学童中间 
  1994年大学毕业我被分配至兰州一中任中学语文教员。我教的是初一的学生,这样便来到了一群学童中间。正是在那里,我重又读到了叶芝的《在学童中间》一诗。重要的是我不仅仅单纯地读到了这首诗,而是我从我的生活中,从我置身于其中的学童身上读到了这首诗。在我的不能把持自己且难于平静的诵读过程中,我以我独有的敏感一下抓住并且一直都不曾稍有忘怀的一节诗是: 
  劳作也就是开花或者舞蹈, 
  那里,不为了取悦灵魂而擦伤身子, 
  美并非为它自己的绝望所制造, 
  模糊的智慧无法来自熬夜的灯里。 
  噢,根子粗壮的栗树,枝头含苞, 
  你是叶子、花朵抑或树的躯体? 
  噢,随着音乐摆动的身体,明亮的眼睛, 
  我们怎样区分舞蹈和跳舞的人? 
  ——令我心旌摇漾的是诗的最后一句,令我反复思索的是如何区分舞蹈和跳舞的人这样一个问题。其实,这二者本就是同为一体的:舞蹈不就是跳舞的人?跳舞的人不就是舞蹈?生活就是舞蹈,在这样一个舞蹈当中,人的每一种能力都和谐地参加了进去,就像舞蹈者变成了舞蹈的一部分,而舞蹈则成为跳舞的人的另一姿态,另一形象,每一个人都卷入了这一过程。如果谁不在舞蹈,将会有一只坚定的手把他推出生活之外。 
  在学童中间,我从他们身上看到了稚嫩的蓓蕾之舞,他们幼小的身子在我的梦中发光,他们都像天使一样美丽。而与此同时,我的形象也在变,从一名任情恣性随意挥洒的大学生一变而为一位严肃端庄、克己律人的语文教师。教书是一门专门的职业,它要求我的形象必须正规、严谨。讲课对于我来说是轻松自如的,我的心情也是愉快的。我感到在学童中间正有一种美在诞生。是的,美在诞生!一个孩子在课堂上朗诵了她的作文《痴心,不改变》,童话般的声音挟着稚嫩的激情描述了一枝梅花如何为了追求美而顶着暴风雨开放。在一瞬间我被征服了,我觉得孩子们可以写出真正的诗来。哦,他们将成为怎样的人呢? 
  甚至我还略带一点任性地在期末考试中为他们出了这样一个难度颇大的作文题目:《美的诞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孩子们的作文是成功的,几乎无一例外地,他们都把“美”归入了内心,归入了精神世界,而把“诞生”写成了一次纯粹的对“美”的“发现”!是的,当年居里夫人终于得到镭的时候也用了这么一个词语——我发现了!孩子们对美的识别能力使我惊异并且狂喜。作文的评改给我带来了莫大的喜悦,我在等待着一首诗的诞生。它出自学童中间,最后也要还之于他们,这首诗应该为他们而做。 
  我曾为孩子们多次朗诵,我相信这会打动他们的心。在朗诵《皇帝的新衣》时,当我念到愚蠢的皇帝穿着空气裸身出游时,孩子们纷纷大喊:“这个皇帝是假的……”哦,上帝,请听听这些天真的声音吧!他们喊出了是真的。 
  我至今难忘我的第一堂语文课。我是以朗诵高尔基的《鹰之歌》作为开篇的—— 
  “……忽然在蛇所待着的那个山谷里,天空中坠下一只胸膛受伤、羽毛上染着血迹的鹰…… 
  “鹰在最后悲伤而痛苦地喊叫起来:啊,要是能够再飞到天上去一次,那可多么好啊!……我要把敌人紧压在胸膛的伤口上,让他吸吸我的血!……啊!战斗多么幸福啊!…… 
  “鹰接受了蛇的建议而做了最后一次努力。它从悬崖边上伸开翅膀,胸中吸足气。眼睛里闪着光辉——向下面滚去。 
  “它像石头似的顺着山岩滑下去,迅速地下坠,翅膀折断,羽毛也掉下了……” 
  读到这里,我注意到孩子们有的低下了额头,有的则用他们晶莹的眼睛凝望着我,有的用手支起了他们小巧的下巴,故事已经旋风般的抓住了他们的心…… 
  于是我接着往下朗诵:“……天空战栗了,我们歌颂勇士们的狂热的精神!勇士们的狂热精神就是生活的真理!啊,勇敢的鹰!在同敌人战斗中,你流尽了血……但是将来总有一天,你那一点一滴的热血将火花似的在黑暗的生活中发光,许多勇敢的心将被自由、光明的狂热的渴望燃烧起来……” 
  读完了,我请一位同学站起来说说感受。他羞赧地结结巴巴地却又是不假思索地说:“……做一只鹰,是好的!” 
  啊,故事是悲伤、痛苦的,孩子们将不能理解为什么会在朗诵时满面春风。 
  你嘴上有一种风暴的味道 
  如果你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那你的耳朵一定是给众多的尘嚣之声给埋葬了。这听起来有点不幸,但其实这种不幸早已上升成为一种更大的悲剧。你没听过风暴的声音,当然也就更无从体验到那曾经掠过嘴唇的风暴的味道了。 
  你可能已经猜到了,我要说的那种风暴的味道源于摇滚乐。 
  以我有限的听力,我至少可以向你推举出平克·弗洛伊德、天蝎、U2、约翰·列侬、崔健,以及早期的唐朝和黑豹等等,都足以把掠过嘴唇的风暴进而推进内心形成一场狂飙。 
  我听摇滚乐的历程很简单,是从帮一个兄弟求爱开始的。 
  那时,我在黄河边的一座大学里,正上大三,我这兄弟爱上了他们班那位幻影一般的姑娘。说她像幻影,倒不是形容她美得实在让人难以回味,而实在是因为她走路的速度太快了,有如追风狗撵。如果你仔细观察,大概会发现她的脚跟在走路时几乎都不落到地面上。她的长相嘛,说实话,比较一般,但爱情的产生从来就是不讲道理的,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一见倾心甚而生死相许,那肯定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懂的事情之一。 
  爱情一旦产生,就必须让一颗滚烫热烈的心有个归属。或者说,那些已经完全调动起来的荷尔蒙和身体内部的激情,必须找到一个出口,找到一个可以释放的地方。此前,我这兄弟发起的全部爱情攻势都不能奏效,包括送花,送巧克力,送诗,在漆黑的操场中央突然燃放烟花什么的。看来,势在必行,得出一险招。 
  学校经济系里来了一名新生,琴歌俱佳,以前曾在河西的歌厅里靠翻唱老崔的歌谋生,俨然便是一名艺术先锋。我们听说此人后,当即酝酿出一个“天大的阴谋”。整整一个下午,我们泡在那厮的宿舍里,臭味相投,惺惺相惜。我们一拍即合,并立即邀约校园里其他几名吉他好手,定下时间地点,以及全部“阴谋”的每一个细节…… 
  当晚10时30分,只见一溜儿黑影斜挎吉他悄然进驻女生楼后,有如全副武装要搞乱夜晚秩序的特种兵。到11时,宿舍区的灯光刚刚熄灭,那兄弟一声暴喝:“姑娘们,你们准备好了么?” 
  话音未落,一阵急骤的吉他扫弦声已然从手下蹿出,第一支歌便是老崔的成名曲《一无所有》。 
  那些平日里四平八稳规规矩矩的姑娘们哪里见过这等强大的浪漫攻势,整个都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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