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症患者

叶航呆看了那机票三秒钟，整个世界无声地在他眼前碎裂了，他没有说任何话，然后就轻轻地放开了萤萤的手。
    萤萤在背后追着他，她大声喊着：叶航！叶航你听我说！
    叶航已经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他转过身，默默地对萤萤说：“你还想说什么呢？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你都已经决定了，不是吗？在你眼中，我算什么呢？傻子吗？”他笑了起来，但他自知，他这个笑容，只会让他在萤萤的眼中，变得更加愚蠢无比，“打从一开始，你就没准备让我跟你一起走，你只是在找借口罢了，找借口，甩了我，然后去过没有我的生活……”
    叶航哽咽了，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而站在他面前的萤萤，竟也已是泪流满面，叶航因此不懂，既然萤萤已打算独自离开，为何又要摆出这副依依不舍的态度？难道她不知道她越是这么做就越是让他羞愤难当吗？
    “叶航，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想伤害你……”
    “算了，萤萤，”叶航打断了她，“我已经不想再追究了，如果你认为离开我会让你更幸福的话，我……成全你。”
    说完这句后，叶航果断转身，大步冲入了车流。萤萤，再见吧，从此，我们，再也不见，祝你幸福。叶航在心里，对萤萤说。
    叶航回到医院，发现警察已经走了，取而代之的，是医生。
    他向躺在床上的晓柔投去眼神，晓柔冲他微笑了起来，叶航也马上回应了她一个微笑，然后他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气，继续朝她走了过去。
    “把你的腿抬起来试一试。”这时，医生对晓柔说。
    叶航相信晓柔是努力了，但是……不知为何，她的腿，搁在床上，一动不动。
    叶航不自觉地和医生对视了一眼，医生没说什么，他把手中的病历本放下了，然后直接捞起晓柔的腿说：“你试着弯一下膝盖……”他看了晓柔一眼，又说。
    晓柔紧张地望向了叶航，叶航尽力朝她鼓起一道鼓励的笑容，但他的心脏开始突突突地狂跳了起来，晓柔咬住了下唇，看来她这次是更努力了，但结果仍然一样。
    她没能把膝盖弯起来。
    气氛顿时变得更加紧张，叶航和晓柔同时望向了医生，医生默默地把晓柔的腿放回去，再盖上棉被。
    “看来是麻醉还没完全过去，没事，休息会儿，过两个小时我再来看看。”医生说着，拿起病历本在上面写了写，然后就带着护士一起离开了，不过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又朝叶航看了一眼，叶航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默默地冲他点了点头。
    医生走后，叶航坐到晓柔的床边，晓柔似乎有些崩溃，她一把抓住叶航的双手，慌张地哭了起来：“航，我的腿是不是废了？我没有知觉，我一点儿也动不了了，这可怎么办啊？”
    叶航的心痛得绞成一团，他恨不得能让自己代替晓柔承受这一切，“别瞎说！”他轻拍着晓柔的头，又把她脸边掉落下来的头发勾到她的耳后去，他抚干净她脸上的泪痕，对她说：“放心吧，一切有我，不管遇到任何情况，我都会陪着你帮你解决的……”
    叶航吻了吻晓柔的头顶，晓柔扑进了他的怀里，叶航抱着她，感觉责任重大，在安抚晓柔重新躺回去休息后，叶航离开了病房。
    叶航来到医生办公室，医生正在等他。
    “请坐，”医生说，然后看着叶航：“看来，我们有必要再另外做一些检查。”
    叶航没有坐，而是直接问医生：“晓柔的腿，为什么动不了？”
    医生摸着下巴直视着叶航，稍候，他把目光转开，“这得等做过检查后才能知道。”
    叶航离开医生办公室，却马上又一屁股跌坐在门边的长椅上，悔恨袭击了他，他无法推脱：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因为我，晓柔怎会一次又一次地陷入这样的危机？万一这回她真的变成了残废，我将终生无法获得救赎。
    叶航再次回到病房时，发现赵医生来了。
    “嘿，叶航，你去哪儿了？”赵医生友好地问他。
    叶航轻轻地摇了摇头，疲倦地喘了口气说：“我出去散了会儿步……”
    晓柔朝叶航探寻地看了一眼，叶航冲她笑了笑。
    赵医生也轻笑了一下，然后把他手中已经削完的苹果递给了晓柔，“既然叶航已经回来了，那我就先走了。”
    晓柔点点头。
    叶航说：“干嘛这么快就走，再坐会儿吧……”
    赵医生走过来拍拍叶航的肩说：“不打扰你们，我另外还有事……”说完他又朝晓柔挥挥手，“好好休息啊，回头再来看你。”
    叶航只好不做挽留，送赵医生到门口。
    叶航再次返回晓柔的身边时，晓柔怀疑地问他：“你真出去散步了？”
    “这还有假？”叶航耸耸肩，故作轻松地说：“你也知道，我最讨厌医院的味道了……”
    晓柔皱皱鼻子：“你是在怪我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让你快点出院而已……”
    晓柔恍惚地看了叶航一眼，低下了头，“航，如果我的腿废了，你是不是就更加地讨厌我了？”
    叶航沉默。
    晓柔抬头看了看叶航，然后她的眼神一下就变得慌乱了起来，她赶紧抓住叶航的双手对他道歉说：“对不起，航，我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气的，我只是想开个玩笑……”
    叶航哽咽了，他无法面对晓柔，他低着头，用几乎快要哭出来的声音说：“晓柔，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我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你为我这样付出呢？你太傻了，你真的太傻了……”
    晓柔也哽咽了，片刻后，她喃喃地说：“谁让我就是喜欢你呢？谁让我就是没法放下你呢？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啊……”
    三天后，晓柔的检查报告出来了，当医生走进病房的时候，大家的表情一下就变得紧张了起来，叶航快步走到晓柔的身边，握紧了她的手，尽管他自己也感到非常地害怕，但他告诉自己一定不能让晓柔看出来，他想，是时候让他反过来照顾晓柔和宠爱晓柔了。
    结果非常糟糕。
    医生向大家表示遗憾，但马上也鼓励他们说，“只要通过认真的复健，相信好转的机率还是很大的。”
    没有人说话，叶航，晓柔，包括见多识广的赵医生，通通沉默。
    但叶航始终紧握住晓柔的手。
    等医生走后，叶航马上转身，对晓柔说：“晓柔，相信我，一切没那么糟糕，只要我们听医生的话，积极做复健——”
    “航，”晓柔打断了他：“你先离开好不好？”
    “晓柔……”
    “你先离开，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不好？”
    晓柔没有看叶航，但尽管她语气坚定，她的声音却依旧那么轻柔，仿佛舍不得责怪叶航。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叶航在心里喊：晓柔你为什么不骂我？明明都是因为我，你才会遭受如此的不幸！而你却……还想一心维护我……晓柔，为什么摔下楼、废掉腿的人不是我？
    “晓柔……”叶航刚发出一声，赵医生已从身后绑住他，把他拉出了病房。
    赵医生把叶航押在走廊的栏杆旁，叶航感到头剧痛无比，他向赵医生要烟抽，赵医生冲他瞪眼：“叶航，你不可以抽烟的！你可别告诉我，这几个月，你一直偷偷在抽！”
    叶航吐了口气，抬头苦笑：“怎么回事？赵医生，连你也觉得我还有救吗？我是说，像我这样的人，真的还值得人关心？真的还值得有人为我做出牺牲吗？”
    赵医生皱皱眉，叹口气说：“叶航，这事不能怪你……”
    “那能怪谁呢？老天吗？”叶航转身用力拍了下栏杆，胃部也跟着一下子抽痛了起来，他苦笑地说：“尽管晓柔已经对我说，她摔下楼，纯粹是她自己造成的一场意外，但我没办法相信这样的话，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晓柔她只是不想让我内疚，才把一切都承担了下来！那我呢，我又能为她做些什么呢？如果现在，躺在床上不能动的人是我，我也许才会感到稍微安心些吧，可是，这能吗？”
    赵医生拍拍叶航的肩：“叶航，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非常理解你的心情，但是，现在最重要的，难道不是要考虑如何才能帮助晓柔度过这场危机吗？无论如何，你都是车晓柔最关心最在意、同时、也是最能给她提供有效的鼓励和支持的人，所以，你要拿出勇气来，动用你全部的力量，去帮助晓柔，不是吗？”
    赵医生的这一番话，让叶航醍醐灌顶。
    从这之后，他仿佛就看透了许多。也许，伴随着晓柔那双失去知觉的腿，在他的身上，也有一部分东西也跟着一起死去了吧，虽然他无法确认那是什么，也许是爱，也许是信念，也许是别的什么，但他已经不在乎了。
    他尽心尽力地陪着晓柔做复健，他也几乎快要把柯萤萤整个给忘记了，这会是好事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人这一生，终究要面对很多人们不想面对却仍然不得不去面对的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