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症患者

晓柔出院后，叶航带她搬回了他哥哥的家。
    此前一天，他已独自一人把这里打扫干净，换下了旧窗帘，擦洗了所有的台面、门窗和地板，还给地面打了一层蜡，他整理了衣柜，留出了给晓柔放置衣物的空位，在卫生间里摆上新的洗漱用品，给床铺上了全新的床单……在做这一切时，他别的什么也没有想，光想着还要怎么做才能更如晓柔的心意，让她住进来之后，能更快地适应这里，过得更开心，少去在意她已经失去双腿的事实……他只想着要如何才能让晓柔变得更快乐，为此，他不惜一切。
    轮椅在门口停下，他拿出钥匙，打开了门，在准备让晓柔进门时，他感到一阵紧张，他害怕晓柔会不满意，她平时，总是有点小洁癖，但晓柔进屋后，很快就笑了起来。
    “好干净……”她轻轻划动轮椅，进入客厅，她睁大双眼，像看待什么新奇事物似的、屏息静气地观察着室内的一切。
    “你喜欢就好，我真担心，你会不满意……”
    “我怎么可能会不满意？”晓柔转过头来说，“我只是担心，累坏了你，是你一个人打扫了这里？没请钟点工什么的吗？”
    “没有，我知道你不喜欢有外人碰过你的东西……”
    “那你一定累坏了，”晓柔心疼地说，“难怪昨天我就看你一副疲惫的样子……”
    晓柔伸出手来，叶航向她走过去，蹲在她轮椅前面。
    晓柔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微微叹息道：“早知道这样，我就早一点出院，好来帮帮你，你也是，为什么都不跟我说呢，你以前，可是一点家务事都没有做过的，这都是我的错，是我连累了你……”
    晓柔的眼睛红了起来，叶航用力地摇头，他把她的手握起来放在唇边轻轻地吻着：“不要说这种话，晓柔，以后，就让我们好好地生活在一起吧，大家谁也别说连累谁，难道这些年，我就没让你担心过没让你照顾过吗？难道，你也想让我为了那些事，然后不停地跟你说对不起吗？……”
    晓柔流下泪来，她用力地甩甩头，然后鼓起了一道感激的微笑，叶航心疼地把她搂进怀里，然后不断把亲吻，印在了她的头顶。
    叶航把晓柔安顿在露台上。
    “现在阳光正好，你可以坐在这里，晒晒太阳，看看风景，我去给你泡杯茶来，或者你还想看看书什么的？我去帮你拿来，然后我就去准备晚饭。”在晓柔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后，叶航转身回房。
    叶航在厨房里准备晚餐，一边时不时地抬起头、通过走廊、观察着晓柔坐在露台上的动静，她静静地坐在轮椅里，手捧一本书，默默地看着，金色的暮光柔和地笼罩着她，如果不去在意她身下的轮椅，她此时的模样，和叶航最初认识她时，根本没有两样，但每每视线落在那张轮椅上，叶航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刺痛了一下，但他还是很快就调节了自己的心情，他利用做饭，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叶航终于做好了晚饭，虽然只是简单的四菜一汤，一开始，叶航还真是紧张会被晓柔嫌弃，没想到晓柔却毫不犹豫地大加赞赏。
    “真是太棒了，航！我真的没想到，有一天，你也会为我做饭……”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以前，都是我太任性了，一天到晚吃着你做的饭，却一点也不知道感激，有时，还会在那里嫌东嫌西的，我真是，太不懂事了……”
    晓柔微笑了起来：“那都是已经过去的事了，而且，我一点也不生气，相反，每次能看到你好好地把我做的饭吃下去，我还会特别有成就感呢，因为，这代表了你接受了我的心意呀……”
    叶航感动得不知所措，他走过去，把晓柔的轮椅推到位子上，然后亲自为她铺上了餐巾。
    “想让我喂你吗？”他还问。
    晓柔羞涩地笑了：“我只是腿废了，手还行！”说着，她就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看到晓柔那样没心没肺地笑着，叶航大大地舒了一口气。
    吃完晚饭，叶航收拾了碗筷，然后拎着一瓶红酒和两只酒杯，和晓柔一起，再次来到露台。
    今晚，月色如画。明黄色的月亮，又圆又大地悬挂在夜空上，淡淡的月光，铺洒着整个大地。叶航打开了红酒，给两个杯子里都注入了酒液，然后他和晓柔碰杯。
    “祝贺你出院！”他说。
    晓柔甜甜地笑了，“谢谢，那么，我也要祝贺你。”
    “祝贺我？”
    “对，祝贺你，”晓柔意味深长地盯着叶航的眼睛：“重回家园。”
    叮！
    晓柔用力与他碰杯，然后向后仰脖，喝了起来。
    “来点音乐吧？”后来，晓柔提议。
    叶航拿出手机，“想听什么？”他问。
    晓柔歪着脑袋，冥思苦想：“你以前最爱听的那首歌叫什么来着？……”
    晓柔报出歌名的瞬间，叶航愣了一下。
    晓柔一脸不知情地问他：“怎么了？航？是不是我说错了？”
    叶航摇头，他默默地把歌从手机里调了出来……歌曲的旋律如流水般包围了他们，他俩谁也没说话，都默默地沉浸在音乐的气氛里，不过稍后，叶航还是忍不住，转头去偷偷地观察着晓柔，晓柔把脑袋轻轻地歪着，唇眼轻闭，仿佛正在享受……
    歌曲渐渐到达尾声的时候，晓柔才把眼睛重新睁开来。
    她看到叶航正在看着她，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对视着叶航，稍后，她轻轻一笑说：“航，你怎么了？突然用这种古怪的眼神看着我？”
    叶航摇摇头，“没什么啊，”他说，“你还要听别的什么歌吗？”
    “不用了，我看你很累的样子，不如我们都进屋休息吧？”
    “什么？我不累啊……”叶航抬起头说。
    就在这一刹那，叶航看见晓柔又开始哭了，她用双手捧住脸，喉咙里发出了难以抑制的哽咽声，叶航腾地一下从位子里站起来，他放下酒杯，冲到晓柔的面前，抱住晓柔的双肩说：“晓柔你怎么了？为什么又哭了呢？”
    晓柔边哭边说：“因为我们……我们……已经再也没办法回到过去了……我已经……我已经再也不是过去的那个我了……我是个残废，从今往后，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地爱我了……我已经……不值得任何人爱了……我已经……我已经……是个废物了……”
    叶航的心痛得绞了起来，他用力抱住了晓柔，虽然有一大堆话，已经冲到了他的喉咙口，可他，却还是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说出来，他很想向晓柔证明，她所说的这些话，都是错的，不管怎样，最起码，这辈子，她都还有他这个忠诚的守护者在，他将永远爱护她、陪伴她、绝不轻易离开，但这些话，在晓柔巨大的悲伤面前，显得多么地无力和苍白！
    所有的誓言，都不及真正的行动，所以，放心吧，晓柔，我会用我这辈子你能真实感受到的所做作为，来偿还你，来弥补你，来守护你的！
    第二天，晓柔的父母来看他们了。
    叶航把两位老人亲切地迎进门来，却在面对二老憔悴的面容以及关切的眼神时，羞愧难当地低下了头。
    晓柔的母亲对叶航说：“叶航，我们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现在晓柔变成这样，如果你不和她结婚，我们也不会有任何怨言，但是，我们还是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如果可以，请你告诉我们，你对晓柔，到底是什么打算？我们……不想让我们的女儿……在背后被人指指点点……”
    听了这些话后，叶航的脸更是红到了极点，他向两位老人发誓：“我会尽快向晓柔求婚的，也请叔叔阿姨，同意晓柔和我在一起！”
    晓柔的父母，当场喜极而泣。
    第二天，叶航就去准备求婚仪式，在挑选结婚戒指的时候，他出了一点小差错，他想起了柯萤萤，想起他们曾经有过的婚礼，想起在教堂里，他们所发的誓言，想起柯萤萤当时脸上那喜不自禁的笑，和她眼中晶莹闪烁的泪滴……
    他当时的脸色一定是差到了极点，因为营业员一直在大声地叫他：“先生！先生！你没事吧？！”
    他匆忙回神，然后把戒指交给营业员叫她包起来，这时候，他感到自己的后背已经全湿，眼前金星乱冒，好像随时都会晕过去，但他还是拼命叫自己要顶住，离开珠宝店时，他打电话，给他看中的西餐厅打去了订座电话。
    晚上，叶航带晓柔到达餐厅，晚餐吃到一半的时候，他把戒指拿出来，向晓柔求婚。
    晓柔捂住嘴巴，激动得说不出话，她不停地流下泪水，全场掌声雷动，晓柔终于用力点头，答应了叶航，叶航替她戴上戒指，然后上前亲吻她的头顶，就在这一刹那，叶航的眼前又一次闪过柯萤萤的脸，因此他用力地闭上了眼睛。
    这天晚上，叶航把晓柔抱到床上，晓柔像个孩子般地依恋着他，然后他们抱在了一起，晓柔渴求着他，他努力叫自己好好回应，但是柯萤萤的影像却不停地跳出来，像个淘气的精灵一样，故意要让他不安心的样子，叶航开始不断地默念晓柔的名字，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把脑海中的柯萤萤的影像给赶走，但最终，他还是败下了阵来，他轻轻推开晓柔，说了声：“抱歉，晓柔，我好像有点累了，对不起……”晓柔怔怔地望了他片刻，没说什么，把背转了过去。
    他再次向晓柔道歉，双手扶住她的双肩。
    晓柔僵持了片刻，突然转过身来，轻轻一笑说：“没事儿，其实我也已经累了，我们睡吧，都早点休息，有事儿明天再说……”
    他一直等到晓柔发出了均匀的睡息声，才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起来，他来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喝，然后他站到窗前，一脸迷茫地望着窗外的那轮明月，周围一片死寂，而他倒可以，就此纵容柯萤萤的影像，在他眼前飞速旋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