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一种微妙的滋养

第4章


我有个发小儿,在汶川地震的时候躲过一劫。去年同学聚会,他讲他当时的经历,命大的他被夹在倒下的房梁和书柜形成的三角区域里。整整三天,他想的都是这辈子还没孝敬父母,还没恋爱、结婚,还没做成的事情太多了。那次,他的父母在地震中遇难了,他跟着姨妈生活。
后来,我习惯性地跟我的每一个学生和朋友讲,人这一辈子要学会惜福。有人唠叨你,是福;有人挂念你,是福。不要等到灾难降临时想:我这辈子还没有逼过自己。
活着不知足、不努力,枉做人。
“我知道了,等忙完这阵子就去做个体检,放心吧。”我应付着。
正聊着,手机响了,是我爸发的短信。
他告诉我他又要买房子了,就是为了离我近一点。
有多久没有试着和这个人去沟通了?半年,一年,还是更久?男人多半不擅长煽情,我更是没有体会过慈父的殷切。但是我知道,他在关心我的身体是不是康复了。
人活着,总有那么几个你不想一个人走的角落,尽管很多年后伤痛已减,但还是控制不了地想逃避,给自己找一个圆满的理由,不用去自责。
他欠了我和面前的这个女人太多道歉。
我记得饭后帮他拿报纸,因为拿错了,他一碗热汤全部泼在我身上。我疼得满院子打滚,他继续看他的报纸。
我记得每天晚上和妈妈躺在床上看电视,心思却完全不在电视的内容上。因为我和妈妈在想着同一件事:今晚他会不会喝多?回来会不会打我们?巷子口的车喇叭是不是他回来的征兆?
我记得我用学校发的用来画画的纸筒疯狂地敲打着他的头,谴责他,唾骂他,诅咒他不得好死。
最终,他们离婚了,在那一年大雪纷飞的时候。
家属区的院子就那么大,再碰上几个喜欢讲是非的邻居,很多本身正常的事情也就变得不正常了。老妈是一个讲体面的人,她最后一次哭是离婚回来的那一天。之后我就再没见过她哭了。她经常告诉我,这个世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人顶着,你怕什么?
这么多年来,每每遇到困难,我都会把这句话拾起来。尽管后来我发育得很好,变成了个子高的人。
离婚后的那一年,我妈疯狂地工作,没日没夜地应酬。我很少见到她。
后来生活越来越好,我想要的都能得到。
我把手机放在桌子上,继续听我妈唠叨。
“沈煜伦,刚才肖怀宇他妈古月给我发了个信息,说她找了个买家想收购你的公司。”陈琛放下手里的排骨,满桌子找餐巾纸。
“放她妈的屁!”我把筷子一扔,那盘丝瓜炒鸡蛋飞过陈琛头顶,直接被甩到墙上。
肖怀宇,我的大学校友兼公司合伙人,他的性格极其完美地诠释了星座占卜理论的可行性,行事我行我素,亦正亦邪。如果不是因为当年的同窗友谊,很难解释我为什么会和他合作。
毕业后,我到一家刚起步的课外辅导中心,边教学边招生。因为是自己的第一份工作,所以做得很卖力,没多久就当上了公司的总监。
后来,我脱离公司,带着几个得力手下,满怀雄心壮志地开拓自己的事业。肖怀宇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因为他和政府部门熟悉,我又需要一个专门负责公关外联的伙伴——和我从若即若离的同学关系逐渐变成了合作关系。
经营中的故事很多,后文再提。
拿什么试人最容易呢?拿钱。
我们的生活中有两种人,一种是需要钱,另一种,是需要钱。
这样说没有任何褒贬的意思。
前者是需要钱生存,活着,像我们的大多数。
另一种是需要钱,不管什么时候,钱就是命。
我是一个没有“钱途”的人,在没有钱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叫作有钱,在有钱的时候依然不知道什么叫作有钱。
不管你是一个什么样的领导,或张弛有度、收放自如,或游刃有余、八面玲珑,你可以一直拥有的不是金钱,不是事业,而是一颗疲乏的心。
公司肯定出了问题。但是就在这盘凝聚了童年情结和慈母心血的丝瓜炒鸡蛋和餐厅壁纸融为一体的时候,我用了一秒钟时间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妈没说话,和阿姨静静地去收拾撒了一地的菜。
“怎么了啊?”陈琛差一点儿被自己刚咽下去的排骨噎死。
“妈,我来吧!”我走过去,拿过阿姨手里的抹布,把我妈支开。
我妈站在一边。我能听到她心跳的声音,可是现在我的所有情绪和力量都被压制着在收拾一地的碎片和菜汤,没有余力去安慰她。
“事情总会解决,该来的谁也挡不住。明天我陪你去公司。”我妈说。
心情生病了,情绪软弱了,需要一个人支撑。所以我没有拒绝她。
“陈琛啊,你今晚也不要回去了,陪他住下吧,我让阿姨给你加床被子。”我妈冲陈琛使眼色。
“哦……好……的……阿姨,不过……我得先给我妈打个电话。”陈琛面露难色地回答。
“你别难为他了,让他回去吧,你不知道他家里的情况。”我跟我妈说。
“没事儿,我先打个电话。”陈琛说完,拿着手机开门去了花园。
“这么大的人了,还是个男孩子,家里那么不放心啊!”我妈一脸疑惑地说。
“唉……”我没回答,低下头继续吃饭。
陈琛,小学的时候老爸因为车祸去世了,后来一直是他妈带着他。从我们认识开始,有他出现的地方就一定有他妈的身影,虽说不上形影不离,但也算是半个影子的类型。刚到学校那会儿,因为学校统一要求住校的问题,陈琛他妈和学校纠缠了半个多月,最后拗不过学校的制度,一步三回头地把陈琛送进了男生寝室。
单亲家庭的孩子这样的情况很正常,起初我也没有多想。后来听了陈琛跟我讲的他和他妈之间的一系列琐事,我就真的开始从心里同情他了。
“我妈竟然同意了,难得啊,看来我妈今天心情很好!”陈琛一边嘟囔着一边推门进来。
陈琛洗漱完毕,穿着一条内裤就走出了洗手间。
“你注意点儿成吗?”我厌恶地看着他的一身肥肉。
“什么啊,又不是没见过,天天睡你下铺也没见你叫。”他不屑地摸着自己像怀了六个月身孕的肚子。
“换件睡衣吧,我累了。”我把头转过去,手指了一下柜子,关了我这边的床头灯。
五分钟后,他还在窸窸窣窣地翻衣服的声音让我头痛欲裂。我怒吼着坐起来,问他到底要干什么。
“我都穿不进去啊!”
“你不嫌冷就别穿了,你身上都自带三层‘睡衣’了。晚安!”我重重地躺下。
我从小就有一个毛病,睡觉的时候容易惊恐,症状是在刚刚迷糊的时候,通常会梦到前面有一个大坑,自己走着走着就突然掉进去了,然后整个人就吓醒了,身体剧烈反应。
今天也是这样。
“哎哟,我的妈啊!(二声上扬)吓得我孩子差点儿生出来!”我剧烈的颤动吓得陈琛猛地坐起来。
“哦,我做梦了。”我没睁眼,换了个姿势。
“你要是睡不着我们聊聊天,瞎子都看出来你不开心了,人家专家说了,生着气睡觉容易诱发各种癌症。”他喝了一口水。
“怎么喝水就呛不死你呢?怎么吃饭就噎不死你呢?怎么我每次一难受你总是这个去世那个癌症的呢?你怎么那么关心我呢?”我重重地捶了他一下。他肥硕的胳膊上立刻出现了四个手指印。
“物体间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跟你说啊,你打胖子不能打胳膊,因为这里不疼,真的不疼。你手疼不疼啊?”他问我。
我回过身去躺下,没理他。
死寂的一分钟后。
“你为什么会失眠啊?”他在后面幽幽地问我。
“你怎么睡不着啊?”他又问我。
“陈琛!我失眠你大爷!”我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理智,瞪着通红的双眼看着他。
“好好好,睡睡睡……”他嘟囔着回过头去。
我梦到了小时候,奶奶家楼后面有一片很大的树林,树林后面就是一望无际的麦田。长大后再也没有见过那么大的树林、那么广阔的麦田。
我和几个小伙伴挖地道,去大坑探险,点篝火烤偷来的玉米,爬到树上去采榆钱,拿回家让奶奶做窝窝头。
那几年,居住的环境还不是现在的样子。从阳台上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风吹着大片大片的麦浪。放学后,我会搬一个小马扎,经常一看就是一个下午,麦田从绿色变成金黄色。现在我还经常想起那个地方。
写这本书的时候,我心血来潮地开了很久的车回去,打算拍几张照片用来当素材,却发现柏油马路已经覆盖了我的记忆,这让我怅然若失了很久。之后那段时间,每次听到李健的那首《风吹麦浪》,我都觉得,如果没有亲身经历过,真的很难体会那种感觉。那天之后,我做了人生中第一次重大的决定,把公司转让,和肖怀宇各奔前程。
二十多年的青春,身边朋友如潮来潮去,有真心,有假意。对酒朝歌醉,梦醒两岸人。
陈琛,是到今天为止唯一和我保持着联系的朋友。那么多年的社会历练,依然没有消磨掉他开朗的性格、丰富的人生。
陈琛的青春里写满了我们的无所顾忌。我们骄傲地迎接我们喜欢的自己。
无论你走多远,总会有一个称呼把你们拉在一起,虽然这个词有的时候显得陌生、显得空旷,但我还是会在需要的时候叫出你的名字,满足自己,微笑着看着你说一声:“嗨!你在!”
因为我知道,身边总会有一个喜欢自己的人,或恋人,或朋友。
无论去哪里,请带我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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