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一种微妙的滋养

第12章


她请老太太原谅自己以前的不懂事,说只要老太太肯配合治疗,安心养病,等康复以后,他们就会把她接到台湾,一家人在一起快乐地生活。
老太太听完突然沉默了,她艰难地侧过身子,因为发不出声音来只能哼了一声,蜷着身子又睡下了。突然,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艰难地转回身子,白了晓霞一眼,又看向桌子,意思是:你把药给我喂了。吃完药,还不忘记又白了晓霞一眼。
不同的是,从那天起,老太太变得开朗起来。以前最抗拒护士给她例行检查,现在不但积极配合,而且只要护士送来药,无论多少、多难吃,她都立刻吃下去。有的时候,护士送药晚了,她就赶紧按铃叫护士给送来。
晓霞也不一样了,她的iPad里的流行歌曲变成了黄梅戏,以前老太太收音机的音质不好,播放出来总是吱吱啦啦的,现在iPad的声音不仅清晰,而且还带视频。老太太因为身体虚,只能半躺着,晓霞就一直帮老太太举着,经常一举就是一个下午。
不知道是晓霞这段时间的悉心照顾起了作用,还是去台湾一起生活的承诺起了作用,老太太奇迹般地开始康复。所有医生都说,没有转机的病被一个老太太击垮了。
大夫说,食道癌一般要做切除手术或放疗,无法直接移植食道。对于高龄患者,切除手术要很慎重。非要移植的话,是可以做结肠代替手术的,就是截一段患者的结肠代替食道。老太太手术后没过多久,大夫就说可以回家疗养了,只要按时服药做化疗,康复是没问题的。
于是按照一家人的约定,王浩国回大陆接晓霞和老太太去了台湾,一家人生活在了一起。但是,老太太不开心的是一直没有见到丁丁。晓霞跟她说,台湾好的学校都是寄宿制的,有利于培养孩子的独立能力,所以他们尽量少接丁丁回家。她安慰老太太说:“妈,你放心吧,丁丁放假就回来了。”
但老太太实在是思孙心切,她都那么长时间没见丁丁了,好不容易来了台湾,却还是见不到。后来她想:丁丁回不来,我可以去找他呀。于是她便去问儿媳妇丁丁学校的地址。晓霞一开始还百般隐瞒,最后把老太太给惹急了,说不跟她说的话她就一家一家学校去找。晓霞拗不过她,只好跟她说了丁丁学校的地址。
5
从知道地址的那天起,老太太每天下午都会坐很久的巴士去那个学校。最初她只是站在校门口往里张望,她想,如果丁丁下课后碰巧到校门口这边来玩的话,她就能看见他了。但是,丁丁一次都没有到这里玩过。
后来,老太太就绕到操场后面,手扒在栏杆上往里面瞅。她想,如果丁丁上体育课的话,她就能看见了。但是,上体育课的学生那么多,她一次都没见过丁丁,反而每次都被校警赶走。
再后来,晓霞担心老太太一个人去不安全,便每天下午陪着她一起去。台湾的雨季很长,晓霞就两只手交替着撑伞,一点儿都不让老太太被雨淋到。婆媳俩就这样一天天地等着。
老太太还是一直没有见到丁丁。
老太太开始埋怨晓霞,说她肯定是安排好了,刻意不让他们祖孙相见。她黑着脸,大声斥责:“丁丁亲我不亲你,你一定是看不得我们祖孙俩感情好!”
听到这里,我也有点儿沉不住气了。我说:“那就让她见啊,她是孩子的奶奶,于情于理都不该拦着他们见面啊。”
王浩国突然开始号啕大哭,声音无比悲恸:“见不成啊,见不成啊!我自己也很想见丁丁,我也很想见丁丁……”
我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王浩国哭得很悲伤,他告诉我,到台湾一年后,老太太的癌症又复发了,而且这次来势凶猛。不出两周,大夫就下了病危通知书。
晓霞看王浩国说不下去了,接过了话茬儿。
晓霞的脸上也满是泪水,她说,那天下午她去医院,老太太突然回光返照一样坐了起来,着急地让她帮忙洗脸、梳头,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晓霞不敢再惹老太太生气,便照她的话做,冥冥之中她有了不祥的预感。果然,收拾好没多久,老太太就开始神志不清,躺在床上不断地呓语。
大夫过来了很多次,摇着头说让家属准备一下,该来见一面的都来吧。
王浩国和晓霞两个人一左一右一直抓着老太太的手。突然,老太太不说胡话了,她像是大梦初醒一样,睁开眼睛。她看了看泣不成声的儿子,说:“浩国,好好跟晓霞过日子。”说完又扭头看着她骂了许多年的儿媳妇,轻轻地笑着说:“晓霞,我接到丁丁了,我走了。”
说完,她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又哼了一声,像以前一样背过身去,笑着闭上眼睛,停止了呼吸。
王浩国哭着拿出手机,找到一张照片给我看。那是一封信,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的,有的还是汉语拼音:
“奶奶,我是丁丁,我很乖,我最爱奶奶了。我不喜欢奶奶在医院里,我想让奶奶给我做缠蜜糖吃,我知道奶奶的食道坏了,所以我想把自己的食道给奶奶,我的食道很小,奶奶不要不喜欢它,我想送给奶奶。”
丁丁从医院的五楼跳了下去,当场死亡。
我咬着牙,含泪低下头,找了一张纸巾捂住脸。
“都怪我!都怪我!丁丁,我们的丁丁,他还那么小,他还不明白,他奶奶的病不能用他的食道啊……”王浩国发出一声悲鸣,痛不欲生地抱住头。
那天,我与王浩国夫妻分开后,草草结束了一天的行程,订了一张去王浩国老家的机票。我跟他们约好了,出差结束就回他们老家看一眼老太太和丁丁。
那天下午阳光灿烂,一夜的春风仿佛把遍山的野花都吹开了。王浩国开车载着我和晓霞沿着山转了很久,才到了老太太当年住的老宅。
我们绕到屋后,一棵参天的老槐树下,一块大墓碑旁边竖着一块小墓碑。我走过去,发现墓碑旁边长满了蒲公英。
大墓碑是老太太的,小墓碑在旁边依偎着,上面写着“爱子丁丁”,旁边有一竖行小字:祖孙合葬,永不分离。
我们身边有那么多人,或因为青春而结识,或因为动荡而分别。但时间是轨迹,它刻板地追随着我们的记忆,帮助我们回忆彼此的过往,让我们在最脆弱的时候见到柔情,在最温暖的时候知道感恩。
我们以为站在永不落幕的舞台上,其实身边遍地是坠落的花枝。万物循环往复,我们的交集在宇宙中永远产生节点。
“我愿青春是一抹斜阳,给予我最浓烈的力量,照耀你我最美的时光。”
怀念二叔,想念刘海波,挂念老太太和丁丁。
Chapter 6 我在逃亡中找到自己
年轻是闭着眼睛逃亡,
是一段不想承认,却也不想失去的时光。
                                                      ————沈煜伦
1
年轻就是让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底细,永远对自己满怀信心,踌躇满志。
毕业后的第一年,我尝试着投简历,找工作。
“有没有公司回你的简历啊?”我妈每天都会在固定时间、固定地点问我。
“有,一大堆,我打开给你看看。”我边说边把电脑转过去让她看。
“好嘛,这么多!你可要好好挑一下,第一份工作很重要!”她看到六十多封未读邮件,很欣慰,准备saygoodnight(说晚安)。
“嗯,挑。”我目送她回房间。
六十多封未读邮件,齐刷刷的全是保险公司业务员的面试通知。
小时候有过很多梦想。
被逼着去上各种培训班,舞蹈、钢琴、美术。因为没剪指甲去上钢琴课,被老师提溜着现场剪指甲,被讽刺用指甲来掏煤球;周末背着一个大画夹子,汗流浃背地赶到老师家上课。
我以为我会成为一个音乐家,一束追光打在我身上,台下几百人屏息等我弹下第一个音符;或者我从台下的起落架缓缓升起,伴随着前奏,边挥手边展开歌喉。
现在,我和所有刚毕业的人一样,投简历,找工作。
其实对于找工作这件事,我起初没觉得有多大压力。工作于我,是通过正常劳动获得内心充实的一个合理途径。合理薪资是在可接受范围内的劳动所得。
一开始,朋友都找到工作的时候,我在悠然地投简历。
后来,别人升职跳槽的时候,我还在悠然地投简历。
于是,我开始有些着急。
投简历开始变得盲目,只要是在“基本听过”这个层面上的职位,我连对方公司的资料都不看,基本都投了。
转眼到了次年的春天,我接到了一家教育公司的面试通知,面试时间是第二天上午9点,职位是教育咨询师。
我甚至不记得自己投了这个职位,因为我对这个职位一无所知。
那天早上,我穿了一件米黄色的毛衣,斜挎着书包,一身稚气地推开门准备去面试。出了门才想起来,我还没有弄清楚这个职位是做什么的,连对方公司都不了解。于是又回去,百度了半天资料,打印出来边走边看。
面试的地方离家有半个小时的车程,下了车,我紧张得找不到写字楼的入口。
找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对应的楼层,敲开门紧张地说了句:“你好,我是来面试的。”
前台拐个弯,把我送到面试的接待区,前面还有几个人在等着,最里面的咨询间关着门,就跟在医院排队一样,叫一个号对应的人就进去问诊。
轮到我的时候已经是最后一个了,我暗暗觉得倒霉,心想,面试官已经接待了那么多人,估计也选得差不多了,带着疲劳面试我,应该不会有太大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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