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传

大火燃烧着整个石室，室内的人却倚着冰冷的墙面，曲起一条腿，抱膝而坐。他望着被火焰焚烧的“呲呲”作响的尸体，兀自发呆。
    并不是想死，只是连唯一的出口也被坍塌的台柱封住，孤雪清楚地知道，此时此状，他根本无法逃生。
    膝盖又开始隐隐作痛。孤雪将另一腿也曲起，双手轻压在上面，这样便不会那么疼了。
    心脏蓦地一抽，五脏六腑开始发烧发热，比被焰雾炙烤的皮肤还要烫。右手摸入怀中，孤雪苦笑，随身带的止疼药已经用完了。
    自从上次强行运用内力，帮桑葚排除瘴毒之后，他原本就虚弱的身体，如今更是落下了严重的病根。
    “咳咳，咳咳咳……”孤雪被刺鼻的烟雾，药水的咸腥和尸体的腐臭呛到，不断地咳嗽。不知是因为被烟火熏得，还是体内发炎的缘故，孤雪的喉咙很痛，声音也变得比平时沙哑。
    将头倚在墙上，眼角苍老的皱纹因为疼痛，而被压抑得更深了。
    意识逐渐变得遥远而模糊，朦胧的蓝雾中，一道看不清轮廓的温柔身影出现又离去。清脆灵动的声音，乱叫着他的名字，感觉很烦，也很美好。
    “雪主使！雪主使！你在里面吗？”
    艰难地睁开眼，这一次，孤雪听到了切切实实的声音。
    没有得到回音。
    炼药室的火焰，已经蹿得很高，几乎直逼云霄，桑葚远远就已看到。
    跑到门口，桑葚蓦地停住脚步。说实话，她确实被这么大的火吓到了。但即使如此，她也得冲进去救他。因为孤雪对她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冲进石楼，桑葚才发现，石楼的布局很像迷宫，里面有很多房间。而她并不知道孤雪在哪一间房中。
    “雪主使！孤雪！孤雪！”桑葚一边呼喊孤雪的名字，一边动作利落地躲开火焰，与各种忽然从半空中砸落下来的东西。
    艰难地移动身子，孤雪捡起一只捣药锤，敲了敲地面。
    声音恰好离她很近，桑葚一下就听到了。循着地面的震感，桑葚往后退了三步，敲地的声音就来自左边的房间。
    推不开门，桑葚知道石门必定是被掉落的重物堵住了。“雪主使，你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就进来救你！”
    随手从发髻上摘下一支银簪，桑葚除去了簪头上的珍珠装饰。按照太行山功法宗旨，桑葚将疾速运转的磅礴内力化作柔婉细腻的气流，融于指间，送到银簪上，最后汇集于最细小的针尖中。
    挑动手指，银簪便夹到了中指、食指与无名指之间。桑葚微一用力，银簪在断成三截的同时，如电光般迅速闪进了两扇石门的缝隙之中。
    三枚银针穿过门缝之后，继续笔直飞行，直接穿进了封住大门的石台之中。但是银针上的内力没有耗尽，银针还在高速运动着，因此也把石台带了过去。
    透过弥漫的烟雾，孤雪看到了石台的动静，他的嘴角轻轻抿起。
    小姑娘有两下子。
    桑葚虽然武功很高，但毕竟只有十六岁，内力不可能如一般成年高手那样深厚，对付沉重的石台石门，她想一掌破开，非得把自己弄吐血不可。但用银针拉开石台，如此缓缓图之，不失为一种好方法。
    因为开启石门的机关已经坏了，桑葚索性自己打开。
    双掌贴在石门上，剩下的内力在掌心酝酿着，桑葚用力推开了大门。
    两扇门中刚露出一点缝隙，乌黑的浓烟和火焰便猛蹿了出来。狠显然，密室内的火势比过道上的更为凶猛。
    “咳咳，咳咳。”桑葚捂住口鼻，侧身从缝隙中钻了进去。
    空气已经被火焰的灼热烫到扭曲了，浓烟熏得桑葚连眼睛都睁不开，桑葚甚至来不及为地上横乱的尸体感到惊讶，更别说找人了。她只是能凭着感觉往里走。
    一只手伸出来，轻轻拽住了她的裤脚。
    桑葚蹲下身，看到了孤雪。他额上流汗，脸被火光映得通红，眉毛紧拧在一起，样子十分痛苦。
    “雪主使，你还能起来吗？”桑葚露出一点点指缝，让声音可以从手指间透出来。
    起了白沫的干燥嘴唇动了一下，孤雪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袍，露出一段绯红如血的纱衣。
    桑葚一愣，黑沉的眼珠凝出水光。
    把外袍放到桑葚手里，孤雪抬指，向她指了一处地方。
    然而桑葚却似乎变成了石头一般，动也不动。直到孤雪急得再次咳嗽起来的时候，桑葚才连忙动起来，手忙脚乱地替他拍背。
    这丫头到底在做什么？孤雪皱眉怒视桑葚，欲教她明白现在紧迫的情况。
    被孤雪盯着，桑葚好像才回过神来，顺着孤雪手指的方向，拿着外袍跌跌撞撞地走到水台边，快速把衣服浸湿了，然后又快速地拧干衣服，回到孤雪身边。
    孤雪把手搭在桑葚肩膀上，一手支着墙壁，艰难地站了起来。
    默默地把打湿的外袍罩在自己和孤雪身上，桑葚扶着孤雪的双手不自觉地颤抖着。
    因为震动的关系，桌上一只白色瓷瓶掉到地上，摔得粉碎。透明色的粘稠液体缓慢得流动，与火相融，发出“噼啪”的火花炸裂声。
    不好！
    “葚儿快趴下！”孤雪揽过桑葚的身子，将她压到地上。
    凝视着孤雪的眼睛，倒地的那一瞬，桑葚的耳朵被孤雪捂住。
    随即，身边爆发出一阵轰鸣声，明亮的白光刺得她的眼角流出了泪花。她和孤雪的身子被爆炸的力量推到了墙边。
    空气里弥漫着爆炸后的烟灰，还有满天飞的断肢残臂。屋子终于不再晃了。
    “孤雪，孤雪。”桑葚戳了戳孤雪的手臂，见他仍没有动静，心中不由得一滞。
    桑葚扶着孤雪的身子，从地上爬起来。她这才发现，孤雪已经陷入昏迷了。看到从他耳中和嘴角流出的血流，桑葚慌张地去拍他的脸。“孤雪！”
    怎么办呢？一定要快点离开这里才行，否则就算不被火烧死，也要被烟熏死了。
    可是，桑葚环顾四周，别说大门口又被封住了，只说这遍地尸体和东倒西歪的桌台橱柜，就算她想把孤雪拖出去都不可能。
    垂眸望着昏迷中的人，桑葚想，要是他醒着，一定有办法。可是现在，她该怎么办呢？
    桑葚急得跺了跺脚，感到脚下的地面有阵异动，她赶忙跳开。
    难道这下面是空的？桑葚忆起，适才孤雪用石头敲地的声音，确实传得太远了。看来，他早就知道此处有个机关。
    正想着，地门就打开了，露出一个四四方方的黑暗空间。
    桑葚趴在地上，努力往里面瞧，可什么也没看到。
    眼看着滚滚浓烟就要往地洞里弥漫，桑葚想反正在上面也是要死的，不如冒险下去，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两手勾住孤雪的肩臂位置，桑葚把他往地洞里拽。一只脚先伸了进去，桑葚想探探台阶的位置。然而可能是因为没掌握好平衡，她整个人直接摔进洞里，顺便还把孤雪也拉了下来。
    “啧啧，好痛啊。”不过桑葚现在可没心情管自己，毕竟孤雪也摔下来了。他身体那么虚弱，还昏迷着，万一这一下就摔死了……
    桑葚不敢往下想，连忙去探孤雪的鼻息，幸好，还有气。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体，除了几处擦伤以外，并无大碍，桑葚放心了。
    抬眸，满眼赤红如血的彼岸花。浓郁的馨香钻入桑葚的鼻中，几乎让她一阵晕眩。
    这一切，与达摩洞内的景象，一模一样。
    桑葚的心跳变得剧烈，脑海里接连翻涌出无数画面。
    浴红衣……
    不自觉地，目光移到此时倚壁昏迷的人。走到他身边蹲下，桑葚颤巍巍地伸出手。
    说实话，即使是伸出了手，桑葚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直到，她的指尖触摸到他毫无温度的脸颊。
    孤雪的手指，忽地一动。
    两额相抵，桑满云感受着凡小豆浅浅的呼吸，闭上了沉重的眼眸。
    滚烫的泪珠，低落到凡小豆紧阖的眼上。
    纤长的睫毛微动，仿佛有了感应，缓缓睁开的瞳眸，甚至比她沉睡之前更加明亮。
    “小豆……”桑满云的唇瓣微微抖动，他没想到凡小豆居然会醒过来。
    刚刚苏醒的凡小豆，显然还不明白此时的状况。但呛人的烟雾，与灼灼燃烧的大火，却让凡小豆彻底恢复了神智。
    霍地直起半身，凡小豆着急地推了桑满云一把，“咳咳，桑满云，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赶紧想咳咳……办法出去啊。”
    看到如此有生命力的凡小豆，桑满云在迷怔地惊喜之后，抬手抚摸她柔软的鬓发，宠溺一笑，“好，你说出去，咱们就出去。今日就算是天要亡我，我也不依了。”
    连同被子一起，桑满云将凡小豆背到背上。
    搂住桑满云的脖子，凡小豆满脸笑意地靠在他身上，丝毫不觉得害怕。
    清晰地感受到凡小豆对他的信任与依赖，桑满云抿唇微笑。
    璨飏殒息剑出鞘，扑朔的寒光在炽热的火焰中挥舞，将碍事的梁台削成几瓣。在剑就要回落之时，桑满云以足击剑柄，浑厚的内力使锋利的薄刃有了新的力量。它好无阻碍地向上飞去。
    “扑喀——”屋顶的墙面开裂出几道细长的缝隙。
    裂缝在火焰的灼烧下，隐隐作响，似乎马上就要破碎了。
    这时，凡小豆顺手将桌上一只瓷杯，朝墙上的裂缝抛了过去。“哗”地一声，墙块掉了下来，屋顶上露出一个巨大的口子。
    凡小豆与桑满云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