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传

“怎么了这是？老远就听到打架的声音。”桑葚拽着浴红衣的手，一路小跑过来。
    相较于桑葚的不明所以，浴红衣只瞄了一眼英翰，心里便有了数。
    有些事，终究是瞒不下去的。
    “葚儿，去把他们两个人拉开。”
    “哦”了一声，桑葚两脚一蹬，“噌”地飞到半空，正好顶在钟初年与英翰之间。
    桑葚离钟初年的位置稍微近一些，因为她清楚地感觉到，钟初年才是攻击的那一方，英翰甚至连碧蝎都没用，他根本无心恋战。
    最后一剑，没有碰到英翰的皮肉，只将他颈上一个锦囊划开了一道口子，奇怪的灰色粉末撒到了地上。
    钟初年落到地上，但怒火未消，还是一副隐忍怒气的模样。缇错连忙上前安抚住他。
    而本来镇定到连打架也只是敷衍的英翰，却受了刺激一般，忽然疯也似的朝钟初年奔过去，“钟初年，我杀了你！”
    “好啊，来啊！我还怕了你不成！”钟初年不顾一切地就要冲过去。
    缇错护在钟初年身前，阻拦英翰的行动，劝他道：“英翰！他现在不理智，你就别跟他一般见……”
    “你给我闭嘴！你没有资格和我说话！”英翰朝缇错大吼，眼中充血的样子把缇错吓了一跳。
    扯住缇错的胳膊，英翰一下子把她推倒。“这是你姐姐的骨灰，那个男人把她害到这个地步，你还帮他说话？你们姐妹俩是不是傻子啊？”
    手掌被地面擦破了皮，缇错抬眼，正好可以看到那片粉末，鼻子一酸，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
    听到英翰的话，看到缇错的反应，钟初年显然没反应过来。“什么姐姐？什么骨灰？你们在说什么？”
    撇开头，英翰没有回答钟初年，喉头发出了一声哽咽。
    钟初年走到缇错身边，问道：“缇错，你有姐姐吗？怎么都没跟我说起过呢？”
    默默看了钟初年一眼，缇错从地上爬起来，走到英翰面前，“你不是要说吗？怎么不说了？继续说啊，我知道你已经忍很长时间了，现在干脆把事情都说清楚好了！”
    英翰没有去看缇错。
    望着英翰和缇错，钟初年越发疑惑了，他呢喃道：“你们两个……到底瞒了我什么？”
    “你不说是吗？那我说。”缇错抹掉脸上的泪水，看了一眼钟初年后，她迅速低下头，不敢正视他。“钟大哥，对不起，我不该骗你的。其实，我不是缇错，缇错姐姐已经死了。”
    双眼微眯，钟初年的心有刹那的停滞，他几乎在第一瞬就相信了眼前女子的话。
    她不是缇错。
    “你不是缇错，那你是谁？”
    泪水哗地一下从眼眶流出，缇错一时没忍住，“呜呜”地哭了出来。
    “说，你到底是谁？”
    桑葚想，此时此刻，还能如此冷静的，也就只有钟初年了。
    “我是知吟，呜呜……”知吟放肆地哭了一阵，直到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才继续说。“我和缇错姐姐是双生子。十岁那年，我们被贫穷的父母卖给了罗刹门的人。姐姐从小就聪明，她知道罗刹门不是人待的地方，所以她偷偷把我塞进了一辆路过的马车里。那辆马车，正是峨眉派的。”
    就这样，她们姐妹分开了，但却从来没有真正分离过。
    缇错总是会趁着外出任务的时候去看知吟。这次缇错潜入峨眉派探查帝如来石，也是知吟有意相帮。知吟知道，若是缇错没有很好地完成任务，会被组织惩罚，所以她和缇错合谋了此次计划。
    “对不起，”知吟望着面如枯槁的钟初年，哭泣着，“我不是有意骗你的，只是姐姐实在是太爱你了……”
    怀抱孩子的英翰，看着躺在地上的缇错，一步一步，他朝缇错走过去，伸出一只手将她托了起来。“我这里有一颗师傅恩赐的杀天丸，能解罗刹门五毒之毒。你服用后就没事了。”
    看着杀天丸，缇错咧开苍白的嘴唇，笑笑，“杀天丸，三师兄，师傅可真疼你啊。但我不能要，对于罗刹门的人来说，杀天丸就相当于第二次生命，我怎么可以抢走你的生命呢？”
    “你若不要，我就把它扔了。”英翰作势要扔掉杀天丸，被缇错抓住了手。
    紧紧握住他的手，缇错道：“谢谢你，三师兄。不过我想……你可以把杀天丸喂给初年吗？他中了蛛毒，很危……”
    “不可以。”英翰冷冷地说。
    “可你已经把杀天丸给我了。既然给我了，我就有权决定把它给谁服用。”
    “你耍赖。”
    “对，我耍赖了。我的蛛毒在体内太长时间，况且我刚才用力过猛，即使服用了杀天丸，也无十分胜算。但若是初年服用杀天丸，一定就会没事的。三师兄，求求你，再疼缇错最后一次，行吗？”
    凝视着缇错泪光盈盈的眸子，英翰心里明白，就是这样的眼眸，让自己一次又一次沦陷。面对如此狡猾卑鄙的汉族姑娘，他根本毫无胜算。
    什么都没有再说，缇错起身，将杀天丸塞进了钟初年嘴里。
    有时候，越是明白对方得深，越是放弃得快。不是因为舍得，而是知道无法将对方从困陷的泥沼中拉回。
    再回来时，缇错看到英翰泛红的眼眶，她微微一笑。“三师兄，谢谢你。”
    “不要急着谢我，”英翰冷冷地说，“他是烈性之人，若是知道你死了，很可能会追随你而去。然后我怀里这个孩子将会失去他的双亲。我也许善心大方，将他带回罗刹门抚养。可你知道的，在罗刹门的孩子，很少能活到最后。”
    说完了长长的一串话，英翰没有从缇错脸上看到丝毫的不安与悔疚。“怎么，你早就有办法了？”
    抿唇而笑，缇错眼角的泪水却泛滥了。“我想，这一点，知吟可以帮我。”
    “缇错，你别傻了。就算你们是亲姐妹，她也不可能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去照顾钟初年和你的孩子。”
    “如果我说，知吟也喜欢钟初年呢？”看着英翰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缇错说道，“我和她一直有书信来往，我把我和初年的事全都告诉过她。作为她的孪生姐姐，我相信我的感觉，知吟一定是爱上初年了。”
    尽管如此，英翰仍有疑虑。“仅凭描述，就能爱上素未谋面之人？”
    “三师兄，你不懂。”缇错摇头笑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爱，就是如此玄妙的一个东西。”
    是吗，他不懂吗……
    “咳咳，咳咳咳……”缇错的眼睛开始变得浑浊，视线逐渐失去了焦距。她知道，她最后的时刻就要来了。
    怀中的孩子似乎有感应，突然放声大哭起来。英翰将缇错的头放在自己的膝上，声音颤抖而酸涩，“师妹，我一定会帮你完成这个心愿，你放心地去吧。不管是钟初年，孩子，还是你的妹妹，他们都会幸福的。”
    冰冷的手抚上英翰的脸颊，“三、三师兄，你也一定、一定要幸……”
    缇错死了。
    她的眼睛已然睁着，似乎在望着天空。
    英翰抬起头，也望着那片天空，然而这方法一点都不管用，泪水还是“扑簌簌”地往下流淌，止都止不住。
    体内的力气早就被抽光了，坚持了这么许久，钟初年终于挺不住了。双腿一软，他跪到了地上。
    骨灰被他双膝带来的风一吹，飘开，再又回落地面。
    “这是她的骨灰？”钟初年的肩膀不住地抖动，虽然不曾让人看到他的眼泪。但在场的人都知道，他哭了。
    英翰的眼眶也红得发胀，“按她的遗愿，我把她的身体火化了。我取走了一小部分的骨灰，剩下的，我装在罐子里，埋进了屋子的后院。哪天，你可以回去看看。”
    “钟大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欺骗你的。”知吟在钟初年身后跪下，亦是泪流不止。
    钟初年摇摇头，“不关你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们姐妹俩。”
    将头缓缓磕下，埋进缇错的骨灰里。泪水大片大片地落下，将骨灰浸湿。
    那一天，中了蛛毒的他昏迷倒在地上，却从未料到，原来那一眼，是他最后一次看她。
    那一天，他醒过来，院子里虽然尸体横陈，血流成河，但看她就坐在自己身边流泪，他已觉得满足。尽管，有什么地方让他感到不对劲，但他以为，只是错觉而已。
    谁想到，他的缇错已死，悄无声息。
    “唉。”一声叹息，君无澄上前一步，手搭在钟初年肩上，无声安抚。
    狠狠哽咽了一下，钟初年悠悠开口，“尊主，一切，你早就知道了吧。”
    步履轻移，浴红衣走到他身边，面容中除了淡淡的伤感，再看不出其他情绪。“我知道，但我不能告诉你，否则，缇错姑娘就白白为你牺牲了。即使有一天，有一个人会将实情告知与你，那个人，也不能是我。”
    得到答复后，钟初年没有再说话。
    幽幽叹息，浴红衣道：“初年，你回去吧，去看看缇错。她应该很想你。”
    又是一阵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钟初年才回答，“听说罗刹门的帝如来石也不见了，如今的江湖正是动乱时分。每一个人都想抓住尊主，尊主的处境很危险，初年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再过段时间吧，等一切都处理好了，到时候，请尊主务必赏初年一个休期，让初年可以回去，看看缇错，陪陪她。”
    望着钟初年的背影，浴红衣深刻地明白，此时的他，体内的灵魂，只剩下了一半。
    而即使是剩下的那一半，也只余残缺，破碎，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