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传

119 第十七章(七)


萦绕鼻尖的,还是那股熟悉的味道。
    桑葚睁开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浴红衣,真好,桑葚才这么想着,却突然注意到浴红衣的头发。从前乌黑如墨的长发,如今却全部变成了素白的颜色。
    “你的头发……”桑葚伸手抚向他的发。
    看了一眼自己的白发,浴红衣微微一笑,握住了桑葚的手。“我没事,别担心。”
    坐起身,桑葚看着浴红衣,神色担忧,“怎么回事?”
    一道熟悉的,明朗的声音突然在床头响起。“还不是为了救你?也不知道你是中了什么邪,只不过受了那么一点伤,却怎么也醒不过来。浴红衣为了救你,服药逼出了自己的内力,替你疗伤了半日,这才将你救醒。”
    桑葚抬头望向说话之人。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老友顾重歌。与他一道进来的,还有如今的小同门门主,欧阳影落。
    “你们……”
    顾重歌敲了一下桑葚的脑袋,“我们什么我们?现在江湖里的人谁不想抓浴红衣?若不是我先找到了你们,将你们接到小同门来,你们早就被燕王的人抓住了。”
    “谢谢你们。”桑葚朝欧阳影落和顾重歌说道。
    “不必言谢。知道桑姑娘已经醒过来就好了,我和重歌先出去,不打扰你们了。”说完,欧阳影落把顾重歌拖了出去。
    房门关上。
    桑葚回头,凝视了浴红衣良久,“所以,当初在皇宫的冰窖里,替我逼出瘴毒,将我救活的黑衣人也是你,对不对?”
    “原来你知道冰窖的事。”浴红衣笑了笑,接着道,“阿木尔和斯琴波娃到外面探查情况,过一会儿便回来。”
    “你别想岔开话题。”桑葚看穿了浴红衣的心思,对他不依不饶,“你知道我刚才怎么了吗?”
    浴红衣颔首,他也是才知道。“是因为伽蓝诛罪大法螺吧。”
    伸手,桑葚准备取下腰间系着的大法螺,却惊讶地发现,大法螺不见了。
    怪了,没有人会拿啊,怎么不……啊对!
    桑葚忽然记起来,她的伽蓝诛罪大法螺,不是被往生道仙拿走了吗!可是往生道仙,那可是三百年前的人啊……
    额头上冒出三条黑线。
    “关于我的所有事,你都知道了,是不是?”浴红衣看着桑葚的眼睛,道。
    抿起双唇,桑葚“嗯”了一声。“小红,你知道葚儿……我的姑奶奶,她找了你一辈子吗?她一生未嫁,独自在外漂泊,直到死,她的尸身才被爷爷找到,接回颜家堡。”
    “葚儿。”浴红衣抬起手,抚摸桑葚的脸颊,没有说出桑葚想听的任何话。
    看着浴红衣邈远的目光,桑葚一时分不清,他说的“葚儿”,到底是哪一个。
    仔细想想,其实离开颜满云和颜葚,浴红衣心里也很不舍,毕竟他曾对他们真心相待。只是那时候的他,除了离开,似乎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
    不知不觉地,泪水扑簌簌地从眼眶中掉落。
    “又怎么了?”浴红衣将桑葚搂入怀中。
    两指捻着浴红衣的白发,曾经所看到的三百年前发生的一切又在脑海中不断浮现,桑葚抽泣着,“我、我就是替你难过。”
    “傻孩子,都过去了。”浴红衣温柔地拍拍桑葚的背。
    建文四年七月十七日,朱棣在南京称帝,改元永乐。
    他废除了建文年间制定的与□□相悖的法律,起用了被建文帝罢黜的官员,并且恢复了在洪武帝时期废罢的锦衣卫制度。
    建文帝的母亲,吕太后的名号被改成了先时的懿文太子妃。除了被贬的建文兄弟,建文帝的姐妹江都公主、宜伦公主和南平公主皆被朱棣降为郡主。江都后抑郁而终;而南平郡主一生未嫁,于永乐十年卒。
    至于皇太子朱文奎,在京城失陷的同时亦下落不明了。自此,他与建文帝的失踪,成为了困扰朱棣半生的心病。
    与此同时,燕世子朱高炽被封为新的皇太子,张莲歆为太子妃。朱高煦、朱高燧分别被封为汉王与赵王。
    在靖难之役建功的道衍和尚被朱棣加封为太子少师,赐名姚广孝,即后世有名的“黑衣宰相”。而为朱棣立下赫赫战功的马三保,则于永乐二年被赐郑姓,史称“郑和”。
    华盖台。
    站在整个皇宫最高的地方,一身新服的张莲歆意气风发。自从燕王打赢了与朝廷的这场仗,她就愈发能看清自己的未来了。
    “太子妃,香侧妃到了,此时就在台下。”一个侍女走上来。
    深吸一口气,张莲歆缓缓说道:“带上来吧。”
    华盖台很高,楼梯很长,百里香走了很久,上来时仍有轻微的喘息。“太子妃姐姐。”
    “姐姐?”张莲歆冷笑一声,“你杀死了我的弟弟,伤害了我的儿子,居然还有脸叫我姐姐?”
    听到张莲歆的话,百里香的脸上没有出现惊讶的表情。“我早就知道,如果是你,不会不知道那天的事。”
    转身,走到百里香身边,张莲歆道:“何止是我,你以为太子不知道吗?他只是太过仁厚,对你留有旧情,所以才不出面。既然他不肯做主,一切自然由我这个做太子妃的拿捏。”
    “你想怎样?”
    张莲歆拍拍手掌,侍女端着托盘上前。托盘里,两只盛满透明液体的精致酒杯被稳稳地放好。“毒酒一杯。”
    望着酒杯,张莲歆的神色冷然,只问道:“太子知道这件事吗?”
    “就是因为他知道,所以才会出现两只杯子。我原想直接杀了你,但太子不忍,还想让我给你留一条生机。所以,我准备了两只酒杯,一只里面有毒,另一只只盛了普通酒水。”张莲歆睨了一眼百里香,“这生机我是给你留了,至于你是死是活,这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百里香干脆地拿起了右边的酒杯,手指虽有些颤抖,但还是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她不是不怕死。若是面对的是太子,她一定会跪下来求他,但太子没来,他连最后一面也不想见她。如今,站在她前面的是张莲歆。张莲歆,她是不会放过她的。
    药效很快,五脏六腑一阵抽搐地疼痛过后,百里香便脸色苍白地倒在了地上。眼睛变得晕眩,前生种种如走马灯一般从脑海里一一闪过。
    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百里府。她在跳舞,乱花纷飞,竹叶吹响的《花间辞》婉转悠扬。
    而那名男子,红衣飞扬。
    “太子妃,香侧妃去了。”侍女探了探百里香的鼻息,对张莲歆说道。
    张莲歆点点头,目光投向另一只酒杯,“那个也别浪费了,拿下去喂青眉吧。”
    “是。”
    绕过百里香的尸体,张莲歆大步离开,心情大好。
    今夜的月色,难得地明亮。
    欧阳影落站在院中,望着天上明月,心头又浮起一段往事。“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浴红衣走到他身边,恰好听到他念诗。他知道,欧阳影落又想起小塔芙了。“郁姑娘在照顾桑葚。”
    “她时常会来小同门帮忙,照顾我的母亲。”欧阳影落叹道:“她是个好姑娘,我不能再辜负她了。我打算听母亲的吩咐,下个月娶她过门。”
    微风拂动,将浴红衣的白发吹起。“这样,也好。”
    两道黑影从走廊中缓缓踱出,是阿木尔和斯琴波娃。
    “去看过桑葚了?她怎么样了?”浴红衣问道。
    阿木尔点点头,“她很好。”
    斯琴波娃横起一眼,“身体倒是很好,就是睡得不太好。不过也是,眼下这种情况,她怎么可能睡得好?”
    “你就不能少说两句?”阿木尔瞥眼看她。
    不悦地撅起双唇,不过,斯琴波娃倒没有再说话了。
    白色月光中,应值的珍珑局密使从半空中而来,落下。看到浴红衣,他单脚跪在地上,双手抱拳,恭敬道:“尊主,桑公子带着燕王的人,此时正朝小同门走来。”
    闻言,欧阳影落双眉深锁,他向浴红衣走了一步,道:“想不到,桑满云这么快就找到这里来了。浴公子,你带着桑姑娘先从后门离开吧。”
    “莫急,”浴红衣摆了摆手,向那密使问道:“顾公子呢?他此时人在何处?”
    珍珑局密使不意浴红衣会问到这个,他虽知道这个消息,却是故意隐瞒不报。这是他第一次违反珍珑局纪律,毕竟私心里,他还是希望浴红衣可以尽快逃走。
    “今天下午,顾公子在酒楼唱戏,却教燕王的人抓起来了。”
    眉头虽然皱起,浴红衣的眸光反而一片清明。“满云是最清楚我们的,他知道。”低下头,他对跪在地上的通系密使道:“你下去吧,等会儿去月主使那里领罚。”
    “是,属下告退。尊主……请务必保重。”说完,那密使一头扎进了深沉的夜色之中。
    再抬头时,浴红衣看到圆形门墙边,白衣男子半倚着身子,正笑眼看他。他的神情还是从前那样温和,一如往昔。
    “红衣,我没有伤害顾重歌。等你过来了,我就着人把他给放了。”
    宽袖一甩,欧阳影落怒言道:“桑满云!旧主新死,你就投靠了燕王,出卖兄弟,你这等不忠不义之人,有什么面目再踏入小同门?”
    似乎被欧阳影落的正气感染,斯琴波娃亦是激动地拔出了剑。“我们大家一起上,和他拼了!”
    浴红衣却按住了她手里的剑,“他们已经包围了小同门,若是硬拼,小同门必定遭殃。既然朝廷江湖都想拿我,我浴红衣注定是跑不了了。与其落在别人手里,跟桑满云走未必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可……”斯琴波娃还想说什么,但在与浴红衣沉郁强势的眼神对上之后,她就气馁了。咬咬牙,她没再说话。
    抬脚起步,浴红衣朝桑满云走去。眼角余光,他瞥到长廊里,一个娇小的黑影直直地驻立在柱子后。只有明亮的眼神,在皎洁的月光下闪烁。
    浴红衣没有转头,也没有跟她说话,走到桑满云身边,他被燕王的人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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