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雪

重光拍了拍手心的鹦鹉，那只七彩鸟儿不高兴地哼了哼，一双大眼不住地在初雪身上打转。
    重光说：“它叫小金，粗通人话，还能和百鸟交流。我可以派它去帮你找你父亲，只有他在这栖霞山上，一定会有山鸟见过他的。你只需要安心等候消息就可以了。”
    初雪看了小金一眼，它看自己的眼神真有几分灵动神采，她终于放心相信重光的天方怪谈，说：“还有一件事，我师父也在找初秋明呢。你能否通知他一声，让他到这儿来休息一下呢？”
    重光点头轻笑，说：“当然可以，那你写个字条，我让小金捎去吧。”
    “嗯。”初雪取出一张手绢，用画眉的墨笔在手绢上匆匆写上几笔，就交给重光让小金捎去。小金一爪抓住手绢，拍打着翅膀说着，“她放心、她放心”，然后就飞走了。
    重光尴尬地笑着，说：“这个小金不太会语法，其实它想说，你放心。”
    初雪点了点头，看着小金消失在山林中的身影，长出了一口气。
    放下了心事，初雪跟着重光来到了佛堂中。佛堂外围植满了翠绿的银杏，将山野的隐逸之意浓抹几笔。穿过银杏林是开阔的大路，佛堂和碑林、厢房映入初雪的眼帘。奇怪的是，这一尘不染的佛院竟然没有一个僧人。她不由得向重光投以疑惑的眼光。
    重光笑了，脸上颇有得意之色，说：“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那这里的事情全都由你来做吗？”初雪从来没有想过，重光堂堂皇子，竟然要一个人打理这偌大的佛院。如果说自己躬耕烟炊倒也不是难事，但是佛堂的扫地，佛像的清洁这些事情太过繁琐，一个人怎么顾得来。
    “这个天下终归是南唐的天下，我身为皇子，如果连一个佛院都无法自理，又怎么治理天下？”重光说着，目光突然变得深邃悠远，隐约还有一团熊熊烈火正在燃烧。
    初雪虽然被他这突然爆发的气场折服，但觉得哪里不对劲。是了，齐王才是王位继承人，虽然传闻大皇子也有心争储，但终归是没有排行第六的重光什么事。可是现在看他这胸怀，好像江山已在他囊中，真是奇哉怪也。
    重光好像发觉自己失态，突然收回了壮逸的感慨，笑着问初雪，“初雪，你现在可是被悬赏百金的朝廷钦犯，怎么还穿着这身张扬艳丽的衣裳呢？”
    初雪看了看自己的服饰，也是觉得不妥。只是这几****跟着艺高人胆大的任侠非闯荡，他当然不会在意这些细节，初雪又心事重重，所以一直没发觉这个漏洞。
    于是重光带初雪到后庭厢房拣选衣服。打开重光的衣橱，初雪瞪大了眼睛，好像发现什么宝库一般。只见重光衣橱里只有两套佛衣，剩下的服装俱是三教九流的穿着，甚至有叫花子的破烂衣衫，还有梁上君子的夜行衣。她心中更觉得重光隐瞒了些什么。
    初雪选了一身朴素的书童衣衫，她和重光的身材倒也相差不大，衣服不但合身，还平添了几分妖娆秀气，若是叫有龙阳之癖的男子见着了，恐怕要将她拐回家去。
    重光看着这个男装打扮的初雪，隐约看见了自己，只不过初雪本来就是女子，又没有卸妆，因此那一分阴柔邪魅的气质比自己更重几分。他忍不住又沉浸在了那温柔的迷恋之中，只痴痴地看着她转身挥袖，自顾自地打量着自己的倩影。
    初雪欣赏完衣服，才发现重光又呆若木鸡了，尴尬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说：“重光公子，你醒醒，醒醒！”
    重光被初雪逗笑，自嘲说：“唉，想不到我隐居在青灯古卷之中，却不能了却凡尘，实在是愧对佛祖。”
    初雪犹豫了半刻，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重光，你是真心向佛的吗，还是在暗中筹谋着什么？”
    如果是别人，初雪肯定不会傻到拆穿他的心机。但眼前的是真心爱慕自己的重光。初雪知道这一生她都无法爱他，只能做一些别的事情来回报他，比如替他完成他心中的宏愿。
    初雪的声音虽然很小，但落在重光耳中依旧如同惊雷一般，他怔了几秒，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说：“初雪，你别问了，这不是你该触碰的事情。”
    看着重光不同寻常的神色，初雪更肯定她心中的猜测，一边查看他的脸色一边小心地问：“重光，你是想做天下之主吗？”
    重光冷然地转过身去，过了半晌，才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初雪，你不要自作聪明了。虽然我现在不忍心杀你，但是不代表我没有狠心的时候。”
    你要杀我？初雪的心猛然抽搐，因为她看见重光的背影更加的寂寞萧索了。她太了解重光，知道他的心意不是想杀她灭口，而是想她置身事外保全自己。可是既然知道了，她又怎么能置身事外。
    “有人说过，一个秘密被揭穿了，杀人灭口不是掩饰秘密的最好方法，将窃密者变成自己的同盟才是。”
    初雪本以为违心地说出这些话，就能逼迫重光将自己收入同一阵营。然而她低估了重光对她的怜爱。重光只缓缓转过身来，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过。他眼神中的光彩突然黯淡了下来，背着光的身影彷如初次见面时那样的落寞。
    “我不需要同盟，同盟会令我软弱退缩。”重光伸手覆上初雪白腻的脸，轻声说：“就比如现在，我宁可为了保护这一张容颜放弃自己的心愿，也不忍心看见它蒙上一点烟尘。”
    初雪拨开了重光的手，黯然地说：“我懂了，我不会再多事了。”
    初雪突然看清重光这个人了。他虽然外表阴柔温婉，但是内心坚如磐石，他可以为了心中的宏愿委屈自己，却能为了在意的人放弃一切。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仙梅馆主为什么没有和他在一起了。她一定是很爱他，不愿意看见他为自己放弃了梦寐多年的夙愿，才忍痛放手离开。
    前有仙梅馆主对重光的似海深情，初雪还能再为他做什么？也许是和她一样，远远地离开吧。可惜就在她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小金的叫声响了起来，看它快速扑腾的样子，似乎是带回了初秋明的消息。初雪苦笑一下，看来她又要欠重光一份深情厚谊了，离开，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