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雪

楚荇游淡淡地扫了令狐翩然一眼，那眼神好像在看什么怪物一样，然后他挽过初雪，说，“走吧，我们去下一个地方。”
    钱墨归正打算跟上楚荇游和初雪的脚步，却被令狐翩然一把拉住，并瞪了一眼，似乎在暗示不要那么快跟上去。
    楚荇游和初雪走出了有一段距离，江潮澎湃，拍击在石岸上发出震天的响声。楚荇游趁着水声响亮，料定了令狐翩然和钱墨归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才问道：“雪儿，那个柳三郎是不是喜欢你？”
    初雪抬头，看见楚荇游俊雅的脸上有些不高兴，问：“荇游，你生气了吗？”
    楚荇游说：“生气倒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在江宁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却来不及参与其中，对自己有点失望。”
    初雪被楚荇游的话触动，不自觉地向他身边再靠了靠，说：“荇游，我不想站在你身边的时候，别人说，看，那是楚荇游的妻子。”
    “哦？”楚荇游扬眉，问：“那你希望是什么？”
    初雪低头一笑，说：“我希望他们能说，那是初雪。”
    楚荇游拍了拍初雪的肩，笑了，“那你就要自信点啊，怎么还低头呢。小傻瓜。”
    初雪瞪了楚荇游一眼，这段小插曲就此告一段落了。
    黄昏时分，初雪一行人坐在马车之中，踏着霞光走上归途。
    “荇游，就快开武林峰会了，你有什么打算？”初雪问。
    楚荇游一边握着游缰，一边说：“当然是去参加了。听昨卓王孙的意思，好像是想推选卓英凡担任新一届武林盟主。呵呵，卓家是楚国望族，在江湖上也久负侠义之名，所以卓英凡是个强劲的竞争对手。”
    初雪点了点头，又问：“可是荇游你比卓英凡优秀，而且楚家在南唐也有很大的影响力。你说，那些江湖人会怎么选呢？”
    楚荇游轻笑，说：“这个倒要问问堪比御史家的翩然了。翩然，你怎么看？”
    令狐翩然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说：“若是就个人能力而论么，虽然卓英凡颇负盛名，但武功人品都不能和荇游比拟。
    可是这里是江湖，最重要的还是看人脉，今日大家都看见了，卓王孙已经着手拉拢江湖人士了，而楚伯伯却没有丝毫动静，我看荇游你想当盟主，倒是有点玄乎。除非……”
    说到这里，令狐翩然瞟了初雪一眼。初雪立即会意，她的意思当然是希望楚荇游能得到初秋明的支持，但是初雪和初秋明关系尴尬，因此令狐翩然没有明确地说出后面的话。
    初雪叹了口气，眼中漾出一片昏黄的色彩，“荇游，其实我不介意你找初秋明帮忙。”
    楚荇游摇头，“雪儿，你不是不想见到他么，我宁愿没有他的支持，也不愿意你委屈。何况就算没有他支持，我也有了不少年轻翘楚的拥护，虽然他们在江湖上地位不高，但数量却是最庞大的。而且江湖的未来，掌握在这一批人手中。”
    “不是。其实我……我觉得他嫉恶如仇的态度，我能理解。反倒是我，我身为他的至亲，不但没有支持他，反而说那些话伤他。”
    其实初雪最清楚被命运摆布的滋味了。她以前是个贫苦的渔女，为了生计做了许多身不由己的事。她本以为是这个身份的错，但是后来才知道，即使的皇族，也有不能随心的事。初秋明背负了江湖人的期望，他已经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符号，试问一个符号又怎么容得下个人的感情？
    初雪笑了。自己逃离初秋明，出来散心，一切不过是不愿意去承认——她梦寐渴求的对自己关怀备至的父亲，和她现在认识的初秋明根本不是一个人。她宁愿离他远远的，也不愿这个温柔的梦破碎。然而她离得越远，却给这段父女感情增加更多的裂痕。
    栖霞山上。佛院的晚钟像是一声叹息，悠长地回荡在山巅。在这叹息声里，翠绿的银杏叶被夕阳染成金黄色，明明是暮春，却有股浓浓的秋意。初秋明手里捧着三支燃着的香，插在房门外的小土堆上，拜了又拜。也不知是不是香烟太呛人，他的眼角流出浑浊的泪来。
    “心雪，我对不起你。”初秋明对着土堆喃喃自语，“我以为杀了你，就能打退我心中的孽障。原来这才是真正的造孽。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我常常会想你。我想不明白，我们之间的感情究竟是一场骗局，还是最真挚的爱情。我拼命去追求江湖的纯净，只不过是掩饰我内心的阴暗。
    我真是罪不可恕。就让我随你去吧！”
    说罢，初秋明并指如刀，对着自己的额头猛然切去。
    就在这紧急的时刻，一道七彩流光照亮了昏暗的庭院，初雪冲到初秋明面前，握紧了他的手，生怕一松手他又会做出什么傻事。
    “爹，你这是干什么？”这一句话初雪几乎是吼了出来。
    初秋明睁眼看着初雪，迷迷糊糊的恍如梦中，他将初雪包入怀中，说：“雪儿，你真的是我的雪儿吗？”
    一行梨花雨不争气地从初雪眼中滚落下来，“爹，孩子不孝，我不该离你而去的！”
    初雪很庆幸自己终究还是放下了心结，否则这一世，她和初秋明就真的远隔天河了。她抱着这个老人的时候，才知道他不似江湖传闻里的那样铁胆雄心，他不过是一个心灵脆弱的老人。
    初秋明和初雪重归于好，当晚他们父女亲自下厨为楚荇游等人准备晚餐，并邀请令狐翩然和钱墨归也留在佛院中过夜。厨房里两父女通力合作，忙的不亦乐乎。初秋明出身贫寒，早年行走江湖时常常露宿荒野，因此厨艺上佳。而初雪因为从小担起家务，烹饪火候也是不错，两父女一边在厨房协作一边聊着这些年错过的时光，笑语盈盈，让厨房外偷听的楚荇游羡慕不已。
    饭菜上桌后，初秋明郑重其事地站在首座，一脸正色地说：“各位，我有重要的事情宣布。”
    见他这般严肃，众人都自觉地端坐在位置上，像学童听书一样认真地看着他。
    只听初秋明说，“我的前半生为江湖事奔波劳累，对初雪母女亏欠太多。因此我决定，从此退隐江湖，只做雪儿一人的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