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文学课

第20章


他正读一本平装本的小说——从那书页卷曲的样子,以及那本书因为年代久远而发黄的颜色,她本能地意识到,那正是法洛斯的《线圈》——见到她走来,他合上书放进了衣袋里。
  “我想让你看,”警探边说边和她并肩大步朝前走去,“想让你趁那混账赖斯不在时至少看一眼。”
  她盯着他。“你是指迈克尔的书房?”
  他点点头。他的警靴踩出的脚步声刺耳地回荡在他们走过的四方院里。
  “谢谢你的好意,警探。真的很感谢。但我并不需要你对我发慈悲。”
  “你还是需要的。你认为自己在这儿是个英雄——从某些角度说起来你也确实是的。我想当菲斯克腿一蹬眼一闭后,他们便会以你的名子重新命名图书馆,还会在那边的大草坪上立一尊你的青铜塑像。但这里还是有很多人觉得你是帮了一个并不清白的人逍遥法外。”
  “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会在乎其他人的想法呢?”她回敬道。
  “你肩膀上有个文身。”
  “那又怎样?”
  “这世上有两种女人,”他说道,嘴角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她还真想去喜欢他。“那些有文身的和那些没有的。那些有的知道自己就是大家关注的焦点。她们知道人们在关注着她们,试图读懂她们,弄清楚她们的心思。这文身说的是什么?”
  她觉得那刺了六年的文身现在正灼烧着她的肩胛。她记起了自己在剑桥刺文身的那个酒醉之夜。那个穿了耳、留着山羊胡的纹身师尽他所能用最华丽的手法刺出了那一串青蓝色的字:“Un buon libro non ha fine.”
   “我一点儿也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教授。”
  “好书没有结局。”
  他们朝着校园边上走去。布莱克的眼睛一直盯着水泥路面。她感觉到,他是想说什么,但又找不到合适的词。
  “假如这次的案件和另外那俩一样的话,”他们走过本应是迈克尔·坦纳给他的本科生上课的地点培根楼前时,他终于开口说道,“那么凶手是不会满足于只死一个人的。杜孟发生的是两起谋杀,有两名受害人。”
  “这我知道,警探。”说完后她又用温和的语气说,“我记得。”
  布莱克停住了。什么东西留住了他的视线,四方院里,一只乌鸫从一棵山毛榉上振翅起飞。他的视线紧随着那只鸟飞远,直到它变成天空中的一粒小黑点,然后他说道:“我们研究过你。在警校的时候。其他人——他们把这当成笑柄。一名英语专业的学生能去破一桩谋杀案?真是笑话。但我一直惊讶于你所办到的那些事情。”
  她更专注地望着他,察看着他的脸。“这算是邀请吗,警探?”
  布莱克凝视着她的头顶上方。他能在说话时不看着你,和你保持沟通,同时又保持着置身事外的态度。她提醒自己在他身边要当心。“赖斯院长说你难以端测,他说道,“他说你无视成规。你在上夜课期间做过的一些事可能让贾斯珀惹上麻烦。你可能害死你那男朋友和你自己。”
  这番话令她刺痛,但她什么也没说。
  “但如果你想知道我的想法,我倒是认为这次调查可以用上点难以揣测的招数。你可以做我们和奥尔迪斯之间的中间人,你可以做像1994年你做过的那样的事。”
  她伸手从衣袋里掏出一块尼古丁口香糖,撕下一块夹在她手指中间,似乎只要接触到它就会产生效果,“告诉我一件事,警探。”
  “告诉什么都行。”
  “你为什么一直不放过萨莉·坦纳?”
  警探又腾云驾雾去了,眼神随着空气游移开去。“在谋杀案中,配偶通常是首先——”
  “别跟我说那套废话,”亚历克丝说道,“这并不是什么爱人间的吵嘴。这起罪案是计算好的,设计好的。不管凶手是谁,他是在试图创作一件变态的艺术品。这并不是——过去不是,现在也不是萨莉的所作所为。”亚历克丝一鼓作气继续说道,“求你了。她遭受的已经够多了。”
  警探的嘴闭紧了。他又把目光投向远处,望着曼斯菲尔德山上方的天际线。接着他说道:“她背着迈克尔在外面和别人鬼混。开车去州南部,也许是见另一个教授。甚至也可能是去见一个学生。”
  “你确定?”
  他点头。“她每周末都去杜孟大学。”
  亚历克丝想起早前克里斯蒂安说的话。是那程序,她想,萨莉也在玩。
  警探打量着她。最后他指着远处一圈警方的隔离带说道:“我们走吧。天要黑了。”
  迈克尔和萨莉·坦纳的房子是一栋位于前街改良过的科特角式斜顶房。邻居家的一条狗尖声狂吠着,一辆贾斯珀警方的巡逻车停在车道上,车顶的警灯懒洋洋地将蓝光洒在房上。
  两名警察坐在汽车前盖上,抽着一根掰成两截的烟。他们盯着亚历克丝慢慢走过来。
  “戴维森,”布莱克说,“沃伦。见过亚历克丝·希普利博士。”
  “很高兴。”个头矮些的那个警员说道。
  另一位垂着眼睑。
  “来吧,”亚历克丝说,“开声腔。没必要留着待会儿说。”
  那警员的下巴绷紧了。在她身旁,布莱克对着握拳的手干咳了一声。接着他替她脱去外套,他们便朝前门走去。
  “你准备好了吗?”布莱克在大门前问她。
  她望着他点点头。“该准备的都好了。”
  他们进了屋。
  一盏灯立在地板上,没有灯罩,光秃秃的灯泡把墙照得雪白。灰尘被带了起来,亚历克丝用她的风衣领子遮住嘴。正如布莱克那天早上告诉她的一样,这里的房间并不像杜孟的那两间那样干净:这里一面墙上有一条深长的划痕,颜色又深又丑。一名调查员已用粉笔在上面画了个圈。一把椅子翻在墙角。厨房里,桌布被扯到地上,盘子散落了一地,一部分已摔成了千百块闪闪发亮的碎渣。你和他扭打过,对吧,迈克尔?你和那个混蛋扭打过,而你差一点就赢了。
  “萨莉·坦纳那晚大约九点回到家,”布莱克说道,“发现这里乱成一团。然后她便去了书房。” “我的天啊。”亚历克丝说。
  “当然没人听见任何动静。没有挣扎,没有吵闹。街对面租房的学生正在办派对庆祝期中考试结束——什么都没有。凶手就好像从未到过这儿一样。”布莱克换了站的地方,“除了厨房里的这些骚乱,和这个。”
  接着他领着她往走廊里面走。几名技术员站在走道的那头,低声说着话。他们的眼神瞟向亚历克丝,停了—秒钟,然后又移开了。在这死者的房子里所有一切都是谜。
  布莱克走进了门厅尽头的一个房间,亚历克丝跟了进去。他以为我准备好了,她想,他以为夜课上发生的事情已让我有了心理准备。她想说什么,想告诉他她并没准备好。
  她根本就没准备好。但她已经在那儿了,站在那间可怕的房间里。
  那血迹,是她第一眼看见的东西。警察把这也用粉笔圈了起来。那罗尔沙赫氏测试里的蝴蝶翅膀、图案边缘往外延伸的燃烧的火焰——一切显得都那么一丝不苟,好像是有人用画笔画成那样似的。但那图案又简单得连一个小孩也能画出来。
  “再注意看看他是多么精心,”布莱克在一旁说着,声音从他的喉咙深处发出来,“这和杜孟的公寓一模一样,从墙上的图形,到这些书……”
  亚历克丝研究着那些书。一开始它们看似一片混乱,但当她再细看时她才发现摆书的模式是经过精心算计的。它们并不是单纯地掉在地板上,而是被煞费苦心地放置在那的,就像是手术盘里的器械一样。但她无法集中精神,也不想集中精神——这些书,在某种程度上,比她亲眼看见迈克尔·坦纳的尸体还要糟。
  “盖在他眼睛上的这本,”她说道,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抠出来的,“是什么?”
  “法洛斯的,”布莱克说,“《线圈》。”
  自然。
  “他想让我们联想到杜孟,”布莱克接着说,“这是一个副本,一种翻新。一个再版。你会帮我们吗,希普利博士?”
   “是的。”她无力地说。这套寓所,尤其是这个房间——使她终于相信了。她的喉咙干得发裂,双手紧握着拳,指甲都快掐进肉里。之前,这是一个惨剧;现在,站在这些书中间,在这潮水般围绕着她的堆里,她看清了那真正的感受:厌恶至极。愤怒,迅速而急促地冲到了最上层。她想要一吐为快,想要把那些书的封面都撕下来,问它们要答案,想要把墙上那可憎的毫无意义的墨渍图案藏起来,那图案现在看起来竟像—只眼睛,像摄像机般地凝视着她,看进了她内心“是的,我会。”
  布莱克点点头,而亚历克丝站起身,最后扫了一眼书房里的灾难景象。怎么会没人听见他挣扎呢?走过警探身边时她不由得疑惑。为什么没人来救他?
  布莱克从他蹲着的地方抬眼看她。“你要去哪儿?”
  “我得去见个人。”
  “那会是谁呢?”
  “理查德·奥尔迪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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