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文学课

第24章


   “犯下那些罪行的人已经死了,”奥尔迪斯继续说道,“你记得事情的经过。你在那儿。你和你那男朋友在爱荷华的发现都是真的。那都是事实。那是你自从听我的指导以来做的完全正确的一件事。你帮我获得了新生,而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一点。”
  她转过身来面朝着他。“为什么你从来没说起过?”
  奥尔迪斯缄默不言。
  “之前你从没谈论过任何事,”她继续说着,积攒着勇气,“从没说过你先前的生活,在杜孟之前,在法洛斯、洛克还有——”
  “别说了!”奥尔迪斯大喊道,亚历克丝退了回来。他脸上仍挂着微笑,但眼色却似要喷火。细长的红酒瓶口溅出些酒,染进他手上皮肤的皱纹里。“我压根儿不打算跟你谈关于这方面的事。你还是我的学生,亚历克桑德拉。你要记住,在所有你能想得到的方面你都在我之下。”
  有个念头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至少我没有残杀我的学生。
  奥尔迪斯的眼里燃起了火。他看穿了她的思想。“是啊,”他撇着嘴,“说出来吧。求你了。”
  她没有说。怎能让他得逞。
  教授走了出去,进了起居室,在沙发上坐下来。在边桌的台灯上他搭了块黄布制造气氛,此时他便坐在那微弱的黄光里,凝视着房间那头的重重阴影。
  “在法洛斯的小说里,”他轻声说道,“叙事会在某个时刻出现转折。学者们将这称为回,就是小说开始转述其他事情的时刻。在《线圈》中,你记得吧,我们先是在读一本井然有序的小说,后来转而开始专注安玛丽的性格研究。我们开始发现她并不像一开始看起来那般强大,而只是一个被吓坏了的爱荷华女孩,迷失在污秽的大城市中。在《沉默是金》里,出现了很多回,有时在一页上就有好几个。要知道那本书里满是陷阱。”
  亚历克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她明显地感觉到又回到了那间地下教室,又成了一名学生,急切地等着奥尔迪斯填补她认知的空白。“教授,”她说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奥尔迪斯望着她。“转折就要来了,亚历克桑德拉。”
  “什么意思?”
  “这与可怜的迈克尔坦纳以及他那些摔碎的盘子都无关。这完全关乎另外的事情。它是比夜课或者杜孟的杀手或其他任何事都要早的东西。我起初以为干这事儿的人我以为他很弱。偷学别人的犯罪手段算不上恭维;这完全不是文学,不论我们那位看不见的杀手有多想将这书写成文学。这是损人害命。”奥尔迪斯又啜了一口酒,杯里最后一圈液体打着旋流进他红透的嘴里。“这人不是在续写什么。他是要让它了结。”
  亚历克丝望着他。她突然觉得很虚弱。晕眩“对不起,教授,”她说道,“原谅我。”
  她走出去到了门厅里,找到了先前看见的洗手间。她走进去关门,打开灯,注视着镜中的自己。那镜子表面布满着条纹,镜框因时间久远已发灰。亚历克丝靠在洗脸池上深吸了口气,又往脸上泼了些凉水。了结它,她想着,了结……
  正在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铃声大作。她拿出来看了看屏幕。是一条赖斯院长发来的短信。
  跟他谈话结束后回来给我们报告。
  “混蛋!”她小声自语道,一边关上了水龙头。她回到起居室时,奥尔迪斯仍坐在沙发上。他的脸因酒精变得通红,双手交叉放在腿上。他的衬衣领口翻着,她看见他喉咙和胸口间那块三角形肌肤上的拼图状文身,刚好能看见最上面的边缘。他的视线一直紧随着她直到她坐下。
  “和他们一起在那栋房子里,你害怕吗,亚历克桑德拉?”他问道。
  她撒了个谎。“不。”
  “你应该害怕的。我今天早上说的那些话——现在我甚至更加确定。凶手就在夜课的学生中。”他顿了顿,把长颈瓶在他指间拧来拧去。“你有防身武器吗?”
  “不,当然没有。”
  “你会需要的。只是以防万―。我可以给你拿—把。”
  她轻轻摇了摇头。她浑身似有千军万马奔踏而过,尘嚣世事翻江倒海,但她惟一清楚地想到的只是凯勒。凯勒,站在那些书架前,盯嘱她要当心。
  “你在想什么事情,亚历克桑德拉,”奥尔迪臓道,“告诉我。”
  她打起精神。“你怎么知道凶手是夜课上的某个人?”
  悄无声息。沉默持续着。
  “你怎么知道?你必须告诉我你怎么知道他们中有人谋杀了迈克尔,教授。你不可以只是……你不可以只我待在那房子里,让我像揪出什么该死的犹大似的观察他们却不告诉我实情!”亚历克丝已近崩溃,尽其全力地逼问着他。她感到肚腩下有一团火在燃烧,皮肤滚烫就像绑着一根烧红的线。那就是恐惧。“是有什么事,”她继续说道,“你和他们中的一个人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你对他们有这种看法。是丹尼尔吗,教授?他是导火索吗?”
  奥尔迪斯的眼神显得受了一点冲击,但他还是一言未发。
  “这太荒谬了,”她说,“他们会到这儿来找你,教授。”
  奥尔迪斯大笑。
  “他们会到这儿来,撕烂你的书和稿纸,把这地方掀个底朝天。而达芙妮——他们将查出她知道的一切。你将以你本来注定要死的方式了结,要不是遇到了我,你本来注定要以那种方式结束一生——被困在怀疑的密网里,众叛亲离,大部分同事都相信你就是凶手。这里,你打造起来的这一切——都会全部又变成落基山。”
  他把目光拋向她,灯光下只能看见他的一边脸。笑容抖颤着。“我没有杀迈克尔·坦纳。”
  她等着心跳平静。然后:“如果你知道是谁杀的——”
  “我知道。是夜课上的一个人。我能告诉你的就这么多。”
  “是谁?”她说道,声音已是在尖叫,双手在身前一甩。“他们中的哪一个?”
  他沉默了。笑容咧开,露出牙齿。
  “晚安,教授,”亚历克丝温和了下来,“还有,保重。”
  然后她便走向那辆租来的车。夜色透澈而清爽,屋后的湖水在月光下闪着粼粼波光。她坐进去发动了车,感到一股热气扑向她冰冷的脸。她在车道里停了一会,懊恼不堪,不停地砸着方向盘。该死、该死、该死,亚历克丝!那么简单的一件事,世界上最简单的任务还让你搞砸了。你——
  什么东西刮着她副驾位旁的车窗。
  亚历克丝望过去,看见车窗上奥尔迪斯的脸。她摇开窗户。
  “拿去,”他说道,“你忘在餐桌上了。”
  教授把他先前给她的那张卡递过来。亚历克丝接过来,顺手塞进身上但还没来得及拿出车外的基本关于法洛斯的书里。然后她摇起车窗,倒出车,驶离了理查德·奥尔迪斯的生活,她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再也不要回来。
18
  晚上十点刚过,她回到了大房子。她发现克里斯蒂安·凯恩正在屋外抽着烟。她走出停车位,扫视了一遍这栋维多利亚式建筑的窗户,寻找着凯勒的房间,揣度着他是不是还没睡。
  “我们的好教授怎样啊?”她走近时,克里斯蒂安向她招呼道。这位作家的烟在暗处闪着火光。
  “坚定地声称自己清白。”她说。
  “那么说,没发现骇人的柜中人头啰?”
  “恐怕是没有。”她对着他的香烟点点头,“给我来一根?”
  他从烟盒里敲出一支烟递给她,她凑过身去好让他帮她点燃。一股酒气扑过来,她很好奇自己离开这段时间他们究竟都谈论了些什么。
  帮她点着烟后,克里斯蒂安注视着她,双臂抱在胸前挡风。
  “要是我告诉你某件事,”他说道,“你保证不会告诉其他人吗?”
  亚历克丝盯着他的眼睛,“当然不会,克里斯蒂安。”
  “我抄袭了法洛斯。”
  “什么?”
  他换了站姿,呼吸也比刚才快了。亚历克丝看得出他早就想找个人倾诉了,只是没有勇气。现在,回到了自己的母校,得知自己的一个朋友被害,他终于有了勇气告白。或许这其中还另有隐情,亚历克丝想着。
  “我不是说一字不漏的抄袭,当然也不会是那样,”他说道,“我只是偷取了他的文风,他的韵律。在写最后一本小说《风暴中的巴克》时,我的思路卡住了。也许是因为我有一种疯狂的念头,想着人们会用我的小说来玩程序,我也不知道。我每周末都和迈克尔—起去伯灵顿和杜孟,我们在程序里陷得很深。我完全被它降伏住了,我快要……迷失自我,亚历克丝。编辑开始打电话催我,问下一本书什么时候才会写出来。我一直都跟他说,‘快了。快了。快了。’积年累月,我几乎失去了所有。”克里斯蒂安声音消失了,他望向暗处,仿佛听见了什么。亚历克丝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但除了黑暗,其他什么都没看见,只有学院里闪烁不定的灯光在他们脚下延伸开去。“有一天我走进书房,取下《沉默是金》开始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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