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文学课

第27章


症状发作时我会把它们堵在身体里,把黑乎乎的东西往里挤就像屏住呼吸一样。我的神游症是些房间,我在里面走来走去的房间。但那……”他移开目光,朝向那些囚禁着他的墙。“那太可怖了。”教室里一片安静;他们回想着他那晚的样子,他的脸在抽搐,一只眼睛朝着他们摔下来,几乎撞在镜头上,然后一动不动地停在那儿,映在他们眼前,几秒钟后才随着信号消失,屏幕变成黑色。过了好久奥尔迪斯笑笑,在镜头前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好了。现在该谈谈我们真正来这儿的原因了:保罗·法洛斯。说说吧,你们都发现了些什么。”
  没人说话。电视屏幕跳闪了一下,也许是因为风或者是教授那间小煤砖房里的什么动静。一条电流线像拉帘杆似的拉下来,然后教授又重新出现,双手抱在胸前,警觉的黑眼睛盯着他们。他没有刮脸,脸颊上能看见灰黑的胡卷。
  “什么都没有?”奥尔迪斯说道,“你们每天都过得很潇洒嘛。”
  “一个不存在的人你要怎么去搜捕?”刘易斯·普莱恩问道。他坐在后排,头靠在水泥墙上。
  “我向你保证,保罗·法洛斯是存在的,普莱恩先生。他一直都是存在的。”
  “但我们又怎么知道呢?”
  “因为我已经告诉了你们那是真的。那还不够吗?”
  “不够。”梅莉莎·李插嘴道,普莱恩还没来得及说话。
  “为什么不够呢?”奥尔迪斯问道,笑容变得更尖锐了。他下巴靠在右手上,他们可以看见他在那儿写了些什么。那是一个模糊难辨的单词,蜿蜒趴在他拇指边上。奥尔迪斯有时会这样,在身体上写些授课笔记,但就像关于他的其他一切一样,那些笔记都是难以捉摸的。一个日期,一个图案,一个页码,这一切通常都躲在摄像机的镜头范围之外。
  “因为你在……”
  “这儿?”他问道,同时伸了伸胳膊。那两名只看得见身体和腿的警卫交换了位置,每次奥尔迪斯一动他们就会这样。“你是这个意思吗,李女士?我被关在这地方的事实使我变得不那么值得信赖了?我的话的真实性打了折扣?”
  她仰起头,毫不畏惧地迎着他的视线。“是的。”
  “还有个事实是我们目前究竟掌握了多少信息,”丹尼尔·海登补充说道,像惯常一样挑战着奥尔迪斯,“真的是不多。”
  “你想要我再给你们些什么信息?”奥尔迪斯问道。
  那男生一开始没说话。他专注地望着屏幕,仿佛那电视机可以指引他如何继续应答。过了一会儿,他用冷静有度的语气说道:“你的爱荷华之行。给我们讲讲吧。”
  奥尔迪斯并未退缩,但他脸上有什么东西变了。他右脸上有什么东西裂开,皮肤上一条深色的裂缝,像一条弦似的被绷得紧紧的。“这又跟法洛斯关系何在呢?”
  “大有关系,”海登说道,“开头难道不是和结尾一样的重要吗?”
  “开头,”奥尔迪斯重复道,手指在钢桌上敲着鼓,“我去爱荷华搜索法洛斯时和你们一样还是个学生。但我在落基山发现的这一切比那重要得多。那时我还是个孩子。我不知道保罗·法洛斯在哪儿,不知道他是谁。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我的导师本杰明·洛克博士灌输给我的。如今我聪明得多了。”
  “洛克,”坦纳说道,“他是谁?”
  奥尔迪斯的视线垂了下来。“是个比世上任何人都更了解法洛斯的人。但是,像其他许多学者一样,洛克被这位作家耗干了。搜索成了他的一切,也最终毁了他。”
  亚历克丝思量着那个词。她思考着菲斯克院长告诉过她的话,以及因搜寻法洛斯而毁掉的学者们。她想着奥尔迪斯孤零零地待在牢房里,想着杜孟大学两名被害的研究生。都是因为这,这些毫无意义的字眼。她几乎是无意识地伸出手,摸着那本《线圈》皱巴巴的封皮。那冰冷的无生气的感觉又把她带回到现实中的夜晚,回到地下教室以及它所有的谜团中。
  问他关于程序的事。
  在她意识到之前那问题已经问出了,像一枚炸弹落进了正在进行的对话里:“是他教会你玩程序的吗?”
  寂然无声。在屏幕上奥尔迪斯退了回去——退缩,抑或是逃避。教授没料到会有这样的问题。“你额外做的研究?”他问道,语调冰冷。
  “那个,”亚历克丝支吾道,“我——我没想要……”
  “那是什么,教授?”李的发问正好把亚历克丝从与教授正面交锋的羞愧中解救了出来。既然有新的信息被揭开,课堂上有了新线索,李觉得有必要追究到底。“程序是什么东西?”
  奥尔迪斯看着机箱边缘。这是他常见的一个姿势:移开目光,静待时机。教授所做的一切都是深思熟虑、谨慎有度的。他们等着他继续。
  “程序是一种游戏,”他终于说道,“一种用保罗·法洛斯的小说来玩的游戏。”
  “你是说像一种角色扮演游戏吗?”萨莉·米切尔问道。
  “不,”奥尔迪斯很快地说道,“比那要复杂得多。”
  “那它怎么玩呢?”
  奥尔迪斯义一次显得十分小心。他抬起一只手插进头发里,把挡着他眼睛的头发往后捋。他们头顶上寒风在怒号,电视信号因此也受到影响,画面上的教授,不论是质感还是形态,看起来都变成了一条细长的影子。最后他的图像又恢复了正常。他叹了口气。现在已别无选择了;他已经说得太多。
  “关于程序奇怪的事情是你并不知道自己身在其中,直到你意识到有些东西变了,”他开口道,“你需要被挑选才能成为游戏的一分子。我还记得我当时在杜孟上学时被挑选出来的情形。我记得我感到的那种自豪,终于成了他们的一分子……”奥尔迪斯的声音飘远了,他又把目光移向了镜头的边缘。再继续时他的语气变得更审慎了。“―条写在书里的留言告诉了我游戏已经开始了。但就我观察到的一切,却什么都没发生。”
  坐在电视机前面第三排的亚历克丝往前坐了坐。一条书里的留言?她更加专注地望着教授。
  “你是说程序并没有真正开始吗?”弗兰克·马斯登问道。他又是穿着理查三世的戏服,眼睛幽暗,头发用鞋油染着色。
  “不,它已经开始了。这就是这游戏的刺激之处——你永不知情。你永远不知道真实生活究竟何时停止,而程序又是何时开始的。”
  奥尔迪斯等着学生们慢慢体会他的话。大家都安静下来后,他继续讲述。
  “一旦开始以后,你便要等着。一直等到他们都准备好。我从书里发现留言后,又过了三个星期,怪事开始出现。我那些朋友——他们的举动都不正常了。他们在……一切就像是他们正在演着某出话剧的情节。同学们,这就是程序。”
  “而这些情节,”海登说道,他的目光不偏不倚地正对着屏幕,“你需要正确地应对。要从这些情景中检起松散的线索,然后变成法洛斯笔下的一名角色。”
  “正是如此。那看起来很傻,是的——但相信我,当程序达到最高境界时,就根本没有一点让你觉得傻的东西。我一直都记得:有天我们在学校的一家咖啡馆里,有个人看着我,
  接着便开始说着完全是《沉默是金》里的台词。一瞬间我蒙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所措,十分恐慌。最后那人只好作罢,然后便走了。第二个星期,我的一本书里又出现了一条留言,这次是在一本德里达的书里:我们对你很失望,理查德。”
  “你输了。”凯勒说道。
  “第一次,是的。但几周后我又得到了一次机会。当时我们正沿着校园里的一条路往下走,我们五个都自称为爱荷华人,这时,有人开始说台词。我想起了那段原文——那是小说里藏得很深的—段话,写的是安玛丽搬进了大房子和她伯父一块儿住。我马上进入了自己的角色,说着台词,比着动作,完全和书里一样。游戏要的就是完全—致;玩家必须显示出对法洛斯小说最微小的细节也了然于胸的精通程度。而这第二次,我从其他人的脸色明白——我贏了。”
  “如果你贏了又会怎样呢?”米切尔快速追问道。
  奥尔迪斯抬起目光。他脸上的神色变了,一扫先前神经紧绷的苦相。他的眼睛闪着光。“你就被接受了,”他说,“程序结束,而你变成了精英中的一员。”
  “那如果你输了呢?”亚历克丝问道,“那又怎样?”
  奥尔迪斯的眼睛又垂了下来。看不见脸的警卫身子晃了晃。
  “那样你就被抛弃了。而作为一名法洛斯学者,不能融入圈里,不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那是比死还糟糕的命运。”
  教授不再言语。几秒钟后信号便断了。
20
  那天晚上她去了丽贝卡酒吧见凯勒。她到时他已在那儿了,他面前的长条桌上铺满了记事卡,一幅橄榄球场的图上画满了网格线和圈圈叉叉的记号。他看见亚历克丝在烟雾缭绕的房间那头时,便向她挥了挥手。
  “正做点家庭作业。”她坐下后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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