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文学课

第42章


他突然伸出舌头,慢慢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她闻得见他的口臭。“本杰明·洛克。”他说道。
  他们去了。大地像油布似的铺陈在面前,越往前走越平坦。往小镇边缘,田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飞杨的尘土,西边的天空下,云幕低垂。他们正对着太阳开去,朝着吧台服务生给他们指的方向。
  “在那儿。”凯勒说道,边看着他们的餐巾纸地图边指着。
  一栋房子就在前而,在281号高速公路和迪肯路的角上,—栋装着护墙板的小房子。亚历克丝把车缓缓驶进停车道,然后他们坐在那儿,望着那简洁的有着黑色百叶窗的房子。
  凯勒停好车,走了出去。他翻进门廊,回头瞥了她一眼,然后敲了门。有人开了门,她看不清是谁,然后过了一会儿凯勒便进了屋里。她想像着他在那儿,满身伤痕,躺在地上的血泊了。她想起那两个女孩,那两名杜孟的研究生,想起她们最后的日子——
  有人在敲她旁边的车窗。亚历克丝跳了起来。
  她摇下车窗,向外盯着凯勒,对着中午的阳光眨着眼。
  “洛克博士想和我们聊聊,”他说,“他说他听到我们的夜课后就一直在等我们。”
  本杰明·洛克没拿什么招待他们。他面对着两名学生坐着,精心地注视着他们,仿佛正在考虑他们是否值得信任。
  “莉迪亚·卢瑟福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骗子之一。”他终于说道。他有一副学者的腔调,那声音已彻底变得酸溜溜的,深沉而浑油,但仍有一些痕迹可以看出,他坚持不愿被当地的环境同化。他的脸已饱经风吹日晒而现出了两团高原红,但他的穿着打扮仍像是当年杜孟的那位著名教授。“我第一次见到她就知道。她做的事很简单,但又非常了不起:她把她丈夫的秘密藏了这么多年,谁都没告诉。”
  亚历克丝盯着那男人。“他的秘密,”她说,“我恐怕没明白。”
  “查尔斯·卢瑟福就是保罗·法洛斯。”
  亚历克丝没有动,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她的手开始发抖。洛克并不知道莫罗的事,她想。对于时间先后和书本本身他还不如他们知道的多。可是,他听上去对自己是那么的肯定。那么铁证如山。“但理查德·奥尔迪斯对法洛斯的身份有他自己的理论。”她听见凯勒在说。
  “理查德总是有那么多理论。”洛克说道。屋里只点了一盏灯,在教授旁边的桌上亚历克丝看见几张照片,她知道那是杜孟校园。墙上挂着的是一张裱起来的《生活》杂志的照片,大标题写着“世界著名的文学教授对隐居小说家的研究掀起了波澜。”
  “您还跟他说话吗?”
  “谋杀案后就没有了,”洛克说,“我们来爱荷华的那个夏天后,理查德身上很多地方都变了。我听到杜孟那边发生的事时……好吧,应该说我并不惊讶。”
  “他怎么变了?”
  洛克搜索着合适的词。“理查德,”他终于说道,“和我其他的学生不同。他更聪明,这是一方面——但他也更阴暗。更令人猜不透。他开始对法洛斯着了魔。那个夏天我们一块儿来到这儿时,我才开始越来越看出他的那一面。另外我也开始对他害怕了。”
  “他那时是什么样的?”凯勒问道,“他是什么样的学生?”
  “理查德一直都很热切地追捕法洛斯,但我退缩了。我料想,你们也知道关于我那个电话的事吧。”洛克阴沉地瞪着他们,“毫不夸张地说,那很令人烦心。但后来《沉默是金》于1975年1月问世了。有人匿名给我往学校寄了一本。当然,理查德相信那是法洛斯又发出了信号,但这次我没能阻止他——我们——去追捕。当我们在学期结束后终于来到爱荷华时,查尔斯·卢瑟福已经死了六个月了。”洛克看向一旁,他脸上有一种近乎是肃穆的神情。“我们花了很多天和他的遗孀待在一起一一一和她聊天,了解关于查尔斯推销百科全书的工作。当我们提起保罗·法洛斯时她显得很惊骇。几乎是震惊了。她发誓她丈夫和那没有一点关系,他不是作家,书上他那张照片只是某种花招。”洛克的声音低了下去,他从前窗望出去,望着在他的小屋前延伸开去的田野。“理查德相信莉迪亚。这个女人,这个独自抚养她生病的孩子的寡妇——对理查德来说是个英雄。他从自己的背景里看到了某些相似的东西。他的神游症,你们知道的,还有他自己的父亲也是英年早逝。于是他便开始保护她。”
  “那个夏天你们返回杜孟以后,你还有过他的消息吗?”
  洛克一开始没说话。他的眼神又游移开去,太阳穴上—根筋在跳。“我禁止他再上我的课,”他平淡地说道,“我告诉院长我眼里再不能容忍他,在我们去爱荷华的过程中我看出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后,我不能再容忍他。即使是待在理查德身边对我来说也变得那么困难,于是我离开了杜孟,到另外一所大学去教书。几年后我会再找到—个得意门生,但他和理查德不一样。”
  “有没有什么可能奥尔迪斯在杜孟谋杀案中是清白的呢,洛克博士?
  洛克大笑起来。“不可能,"他说,“那人杀了那两个女生。”他又踌躇了,目光注视顏户。雨已经开始下起来,敲打着玻璃窗。接着他回头又看着两名学生,似乎他身上刚发生了什么事,他说道:“假如他在他的课上使你们为他感到可怜,假如你们到这儿来是为了赦免他,那现在就停止吧。给理查德·奥尔迪斯自由绝对是任何人能做出的最糟的事。”
  亚历克丝
  现在
40
  “我没明白,菲斯克院长。你对什么撒了谎?”
  院长把身体的重心移到另一边。他的视线寻找着她,直到滑到这间小卧室惟一的窗户上。那本里面藏了东西的法洛斯小说就在床头几上,但她并未动手把书藏起来。
  “我想找出法洛斯,”老人说道,“我实在是太想找出他了……
  呼吸屏住了:“你干了什么?”
  “我从没确定过理查德的事。”
  亚历克丝坐回床上,院长的话如雷贯耳。
  “我一直对他卷入杜孟谋杀案持保留意见。一直都是。”
  “但上夜课的那段时间我去找你时你却说——”
  “我知道我告诉了你什么,”菲斯克生硬地打断了她,“但我之所以赞同理查德的计划是因为我需要他的信息。我想把法洛斯找出来,解开这个谜。我需要让它结束。”菲斯克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回想一段糟糕的经历。“我到落基山去找过他一次。他跟我说了他一直在考虑上的一门课,于是我买通了贾斯珀的理事会,开了这门课。那时我在学院里的权力是那么的大,以至于没人反对我。第二次我回到监狱时,理查德跟我说了一本书,跟我说在那写一条留言……”
  “天啊。”
  “你在书里找到的关于他是无辜的那部分,亚历克丝——那是我写的。我想相信这是真的,但理查德从未断然否认过谋杀。没有真正否认过。他告诉我如何配合他,告诉我班上的一名学生将会被‘选出来’——这是他用的词——作为我们的耳目,但他从未谈论过他的清白。我们谈的全是关于搜索法洛斯。事实上,他从未提过杜孟大学,或者两名被害研究生。从未提过。”
  亚历克丝战栗了。她又向窗外望去,看见朦胧的远方学校建筑的尖顶。“你觉得他在追杀我们吗,菲斯克院长?”
  老人看着她,似乎第一次这么聚精会神。接着他说道:“是的。对不起,亚历克丝,我想也许是我让你们中了他的圈套。”
  十点钟,亚历克丝的手机响了。她从包里拿出来。是彼得。该死。她看着屏幕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接。
  她出了门,去找凯勒。
  房里很暗,惟—的声响便是底层传来的布莱克和他的手下模糊不清的说话声。她在想刘易斯·普莱恩的尸体被抬到哪儿去了,在想他在最后一刻看到了什么。奥尔迪斯会不会令他吃了—惊,或者刘易斯被杀前他们两人是不是说过话。
  相信我,她想着,难道你不信任我吗?
  她摇头不再去想,继续往前走。
  当她走到凯勒门前时她停住了。有人在她右方。
  她抬眼一看,看见弗兰克·马斯登正朝她走过来。
  “弗兰克。”
  “他们不可以把我们关在这儿,亚历克丝,"那人急切地说,他话音
  里一声变调显示出也许他正濒临崩溃,“我们不是他妈的畜生。”
  “奥尔迪斯很快就会找到的,然后——
  “别说了,一切都滚蛋。我只要能走马上就会走。我和露西还要回去赶拍一个片。我们可没有时间管这些狗屁。假如我在这房子里待久一点的话,我就要疯掉了……”那人拼命摇着头,似乎要把什么可怕的画面从脑海里甩掉,然后他沿着走廊走开去。亚历克丝进了凯勒的房间。
  他高坐在房间远端的一张凳子上,宽厚的背朝着门。即使在这儿,在这已近深夜的时间,亚历克丝也能觉察到他有多清醒;他准备得是多么的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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