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鹿

第226章


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眼睁睁看到宁瑞搀扶着即恒缓缓退到悬崖边。身后人马一直待命伏击,未得主将命令不敢贸然出手,此时终于按捺不出纷纷拔刀叫嚣着冲了出来。
  小小的土坡仿佛要被滔天的阵势压塌,杀声震天。即恒失神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波澜,他依偎在宁瑞身上,双目黯淡无神,却对着暮成雪抬起左手,轻轻地挥了挥。不知是掷了什么东西,还是单纯的告别而已……他放下手,唇边笑意肆然。
  拼尽全力的报复果然很解恨,但他到死都很遗憾,竟然真的跟宁瑞一起殉情了……
  
☆、来意未明
  
  凌晨时分,天方亮,一辆马车蒙着晨露缓缓驶入京都。守城将领当即拦下,大喝检查。
  马夫举起手中腰牌,向守城军扬起下巴:“放肆,南王的车驾你们也敢拦?”
  守城将领怒目圆睁,巨矛赫然插入脚下足有三分,厉言道:“京都近日乱臣贼子猖獗,就是南王亲驾也得小心行事,不可怠慢!”
  他口中说着恭敬的话语,手里却指使左右上前要擒拿马夫,上前搜车。
  车内之人终于坐不住,无奈挑起车帘,一张雅致秀艳的脸庞上柳眉微挑,语笑妍妍道:“大人,请息怒。我家奴目中无人冲撞了您,回去定会多加责罚。”
  守城将领一见车中之人,变了脸色,忙喝住手下垂首行礼:“原来是郡主亲驾。殿下蕙质兰心,还请原谅卑职无礼,也请谅解卑职职责所在。”
  柳絮嫣然笑道:“大人日夜守城着实辛苦了。昨日六公主大婚却发生这般惨事,我父亲南王爷一时悲痛病了过去,做女儿的心忧甚切,便到城外菩提庙里为父亲祈福,怎料夜半落雨才耽搁了一宿。我车上只有些香烛供礼,大人若不放心,待我下车让大人检查便是。”
  说着她便轻撩裙摆,款款起身便要下车。守城将领连忙拦住,南王在天罗拥有特别的待遇,就连陛下也得让其三分,他不过气恼马夫仗势欺人,又怎敢当真去搜郡主的车,只得赔笑道:“郡主一片孝心,感天动地,乃我天罗之福。您连夜赶路而归,我等岂敢阻扰您休息,您快快请吧。”
  柳絮颇有些不好意思,但碍于父亲病情,便颌首致意道:“那就多谢大人了。”
  马车的轱辘悠悠转过城门,继续在大道上疾驰。柳絮放下车帘,端坐在椅垫上,身后人已没了声息,相伴的少女正拥着他泣不成声。她黯然回眸,于车帘外初升起的晨曦光芒端详着少年紧闭的双目,半晌幽幽叹道,语声萧瑟:“你啊,真是个祸星……”
  成家本宅。
  成盛青得知柳絮送人前来的消息时震惊得说不出话,他受了很严重的腰伤,陛下勒令三日内交出劫狱犯人的事就此耽搁,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待在家里,等着正式软禁的皇令颁布。
  而自他回了京都以后,却难以见到柳絮一面。如今京都城内风声鹤唳,他也多少猜到了一些端倪,纵使无奈,奈何心伤。
  柳絮匆匆而来,沁春园一别之后她憔悴了许多,成盛青犹记当时匆忙告别,甚至没能好好对她说过话,心里有些愧疚。但柳絮只言未提,只对他说:“人我放在你这了,生死均是天命,你也不要太难过。”
  成盛青嘶哑着声音问:“你怎么找到他的?”
  柳絮苦笑:“或许是天意吧。”
  “天意?”成盛青喃喃。
  柳絮轻轻颌首,一双明眸美目在成盛青身上流连,透着一股伤感。但她只答道:“父亲要我回奉阳,我想尽办法拖延。昨日发生那么多事,他老人家忧心思虑患了风寒,我去城外菩提庙为他祈福,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一个很美的人。”
  很美的人?成盛青觉得这似乎有点耳熟。
  柳絮回忆道:“他当时站在路中失魂落魄,细雨将他一身五彩的翎羽打湿,他就那样孤零零地站在山野间。我好奇多看了他一眼,顿时就移不开视线了……他真的很美,美得夺人心魄,美得像个天神,让我觉得连多看一眼都是一种罪过。可是他又那么无助地站在雨里,好像随时都会大哭一场。我就问他在干什么,他说,他的好朋友快死了,他在犹豫要不要送他一程。我只当他是想为挚友立个墓碑,又觉得这种肮脏的体力活怎么能让他来做,便让家奴下去给他帮忙,没想到……”
  成盛青只觉得心都要跳了出来,悲意涌上心头,连眼眶都发了红:“如果不是你及时赶到,即恒就被杀了。”
  “我没有刻意去救他,你不用感谢我。”柳絮淡淡然说,声音里刻意被压下了情绪,“只是那人说他未死,在我看来,却与已死没什么分别。宁瑞怎么说都是小瑾最亲近的人,我也不忍她死在荒郊野外,就一并带了回来。现在都交给你了,我也该走了。”
  她话音落下,施然转身就欲离去。成盛青探身一把拉住她,却牵动了腰伤,疼得喘不过气。柳絮听到他的低吟声,忙停下脚步,却没有上前,明眸之中又是疼又是恨。
  “柳絮。”成盛青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处谈起。南王要柳絮在这个风口浪尖回奉阳,已经表明了态度。柳絮救回即恒,当真可说是天意。可纵使天意使然,她也依然为自己,也为南王揽上了杀身之祸。她将不能对南王交待。而他们之间,自郊西一役落下帷幕后,也一并走入了结局。
  “……谢谢你。”成盛青沉默半晌,终于吐出简短的一句。
  柳絮定定看着他,眉梢涌起一股怒意。她甩开成盛青的手,隐忍的悲意与怒气一起喷发:“成盛青,你太过分了!你是即将成为我丈夫的男人,可你有没有这个自觉?你在做每一件事情之前,可有曾想过我?”她咬着唇,攥住罗裙的手指苍白,“你要去战场,这是你的职责。可你去劫狱,去送亲,明知道危险,明知自己身受重伤却还义无反顾。你眼里有你的兄弟,有你的妹妹,却唯独没有我!现在你半死不活,又得罪了陛下,在家里坐着等死。你是想让我背上抛夫忘义的骂名,还是要我陪你留在这里,为你守一辈子活寡?”
  字字句句凄然厉喝,回荡在春.色萧然的庭院之中,格外的凄冷。
  “你成公子潇洒人间,不问名利,不在乎男欢女爱。可我柳絮一界俗人,爱不起,也不稀罕!”她怫然转身而去,连一丝犹豫都不曾闪过。
  成盛青被她骂得抬不起头,只靠在冰冷的门边。他并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只是身在其中,身不由己……
  不,也许柳絮说的没错。他想到他的兄弟,想到他的妹妹,却唯独没有想到她。他早已把她的位置放在了前两者之后,又还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她原谅?
  十年的空白让他对这个初恋的女子始终怀有一种朦胧的距离感,他总是觉得有些难以相信,竟会在十年之后对同一个女子产生那种心动的感觉,而她竟然也对他报以青睐。他的感情圆满得太快了,快得他根本还未有所准备,甚至连生活里都没有腾出属于她的一部分……现在不追上去,也许今生就真的再也见不到柳絮了。成盛青眼睁睁看着柳絮离开的方向,想要挪动脚步去追,腰间的伤却撕扯着他的神经,令他寸步难行。
  这伤势,恐怕将陪伴他一辈子了……他苦笑着想。这样也好,总不能……再耽误了柳絮一辈子……
  “将军。”孙钊和张花病面露难堪躲在花藤廊下,显然方才柳絮的怒喝都已经听到了。他们上前一左一右馋住成盛青,交换了眼色小心翼翼地建议,“殿下才刚出府,还来得及的。”
  成盛青盯着自己举步维艰的步伐,嘴里尽是苦涩。他摇摇头,闭上眼睛似在强忍悲痛,向着后院瞧了一眼道:“去看看那小子是死是活,死了给他收尸,活着就等他醒来揍他一顿。”
  “将军……”张花病忧心忡忡地唤道。
  成盛青制止了他,声音里已有哽咽:“花病,不要劝我……”
  张花病很知趣地垂下头,假装没有看到滴落在脚边的水渍,他和孙钊心照不宣,默契地扶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努力地往前走。
  即恒的状况不容乐观,他紧闭着眼,没有了丝毫生气。身体冰凉,脉搏虚无,心跳停止。如果不是身中暗器的伤口正在腐烂,他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平静。
  成盛青接过宁瑞带回来的暗器,这是暮成雪未能得手的一击遗失的一枚碎片。如果不是宁瑞一路上都捏在手里说明它并不含剧毒,成盛青当真不敢直接触碰它。这东西呈圆弧形,掌心大小,像一只龟壳,又像一枚鳞片。触手冰凉,质地坚硬,分明是一种罕见的玉石。可又是谁有这般巧夺天工的本事能将玉石打磨得如此轻薄,如此圆润,且如此锋利?
  他细细端详着那片石头,在手中翻来覆去,又举起来放在阳光下。阳光透过玉石的表面进入眼帘,通透的玉质连一丝杂质都没有,成盛青甚至能透过玉鳞片看到广褒的天空。一个名字忽然掠过脑海,但他又不敢断定,就算真的是那个东西,也不该是这副模样,更不可能对人体造成什么伤害。可即恒的的确确因为它而瞬间丧失了战斗力,并且在极快的速度里昏迷乃至假死过去。
  但他想到即恒并非人类,心里又有些许释怀。听宁瑞说法,怎么连暮成雪都是同类?这倒令他惊讶万分。
  手中这东西确是眼熟,但不是成盛青亲眼见过,而是他自前辈的口中得知,并从历代兵家法器记录的名册里面了解过。普天之下与它记载无二的东西却完全不是眼前事物这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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