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林外史--芙蓉旧事

第25章


正是因为划龙者与观众可以互换角色,所以,划龙者在剧烈的运动中,最终能成为“英雄”的,自然很体面,但中途当逃兵而成为“狗熊”的,也不感到难为情,反正大家更多的是闹着玩,寻开心。不过,值得说明的是:擎龙头的人却是固定的,共三位,一人为主,两人为副,他们与观众是不能互换角色的。擎龙头的人都是队伍中最魁梧、最有力气的后生,他们轮流着舞动,观众是断断不敢贸然去抢位的,因为龙头太重,它又不允许被扛在肩上跑,只许被擎在手中舞,况且,龙头代表全队的形象,它绝对不能因故摔倒在地,否则会大不敬的。在我的印象中,下街的蔡文岳是擎龙头的骨干,他长得熊腰虎背,身高一米八几,威风凛凛,而且声音洪亮,每次龙队呐喊,他的声音总是力穿云霄,令人振奋。 
  芙蓉街人划板凳龙,还很注意队伍的形象。正式队员都是经过严格挑选而产生的,他们一律为青壮年,个个彪悍,断断没有丁头矮脚的。队里还有个不明文规定,凡是正月第一趟出“龙”,或将“龙”拉到外地去表演,全体队员必须统一装束:上身穿球衫或棉毛衫,颜色不拘,下身尽量穿灯笼裤,颜色也不拘,腰间必须系红绸带,两条小腿必须紧紧绑上白布(当地人叫打绑腿),而双脚尽量穿解放鞋。当然,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当地人比较穷,许多人家是买不起球衫、棉毛衫或解放鞋之类稀罕物的,所以,“龙”队队员往往通过社会借用才达到这种规定要求。这确实是难能可贵的。这种情况到了后来自然完全变了。现在,芙蓉板凳龙之队,全体队员不仅统一享用集体发放的运动服、运动鞋,而且,人人上衣的胸前背后都印有“芙蓉板凳龙”等标示荣誉的文字呢! 
  舞板凳龙,观众云集,场面既热闹又混乱,它常常会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件,其中最多的是吵架斗殴,彼此闹得有风有雨的。不过,在我的记忆中,这些不愉快的事件最终都不成气候,没有酿成诸如宗族械斗、打死人等恶果,它们无不被板凳龙那强大的声势所淹没。 
  六 
  20世纪六七十年代,是芙蓉划板凳龙最盛行的时期。 
  如今,逢年过节,芙蓉仍流行划板凳龙。不过,它已蜕变为一项独立的民间传统文化活动,其娱乐功能越来越突出,越来越单纯化,从它身上很难再找到封建迷信的印记。在新旧世纪交替之时,芙蓉镇人民政府更使出硬招,建立了一支以芙蓉街板凳龙为班底的龙队。这支龙队以弘扬乐清优秀民间传统文化、打造芙蓉两个文明形象为己任,开展了一系列表演、交流、竞赛活动,它已被乐清市人民政府列入传统文化保护名单,每逢市里或本镇举行大型庆典活动,它几乎都被邀请参与。这自然是芙蓉板凳龙的光荣,也是芙蓉人民的光荣。 
  今天,芙蓉板凳龙队的装备比较先进:以前划龙者衣着打扮无法统一,不三不四,斑驳陆离,一股穷酸相,现在全体队员一律运动员打扮,精神抖擞,令人望而生畏;以前灯板上的灯笼,里头点的是蜡烛,它容易熄灭,容易燃烧,现在全部改为小电池灯炮,显得又明亮又安全;以前灯板就是一条板凳,面很粗糙,上头除了一个灯笼,什么装饰都没有,现在制作比较讲究,又漆又雕,整个看,就像一件工艺品——特别是芙蓉老板蔡智平投资200多万元制作的板凳龙,精雕细刻,美不胜收,它在上海作过表演之后,遂被文化部门所收藏。同时,芙蓉板凳龙队坚持与时俱进,推陈出新,现在不再在宗祠里举行所谓的“出龙”、“安龙”仪式,在队伍里也去掉了封建迷信色彩很浓的“催龙先生”这一角色,而对贺词更作了一番修改,以赋予其崭新的时代精神—— 
  旧贺词如:“大字顶一等似天,汉钟离霸洞头个仙,张果老驴儿倒转骑,吕洞宾肩背青风剑……” 
  新贺词如:“改革开放顺民心,大小芙蓉气象新,钻头之乡名声大,芙蓉老板赚大银,筋竹龙潭芙蓉池,风景开发遍地金……” 
  芙蓉板凳龙今天已成为芙蓉乃至乐清、温州的一个民间传统文化品牌,它的名声将越来越大。作为芙蓉板凳龙的热爱者,作为芙蓉板凳龙坚持创新、打造品牌的倡导者和支持者,我没有理由不感到高兴和光荣。然而,恕我直言,我总有一种不安感觉,这种感觉甚至让我对芙蓉板凳龙的前途产生了怀疑:今天,芙蓉板凳龙要是真的与宗祠告别的话,那么,今人和我们的子孙后代,就再也看不到它充满野性的一面了。的的确确,在震天动地的锣鼓声中,芙蓉板凳龙在宗祠的廊柱间绕来缠去,逢柱必撞,撞必嘭嘭作响,那是何等的刺激和壮烈啊!什么叫力量美?在什么地方才能真正显示出力量美?这似乎应该引起大家的深思。不错,民间传统文化应该推陈出新,但如果因为创新而过多地丢掉传统,那就舍本逐末,失去了创新的意义。实际上,芙蓉板凳龙今天即使想重返宗祠,当地也未必能找到像旧时天后宫一般有人气的场所了。天后宫地处芙蓉街闹市地段,历来是当地的文化娱乐中心,只是很遗憾,1978年(一说1979年)它被拆除了。离开天后宫,取消了在廊柱间绕来缠去的表演,芙蓉板凳龙究竟还剩下多少看点?有多少人看了还想看?我不敢多想了。   
  芙蓉板凳龙(5)   
  也许我是个“后撤主义者”,我忽然怀念起了芙蓉旧时的板凳龙。我希望有一天晚上,不是在回忆中,也不是在梦中,而是真真切切地在现实生活中,在某座锣鼓喧天、鞭炮声声的宗祠里,能再一次看到“板凳龙出游仪式”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2005年6月19日于乐成马车河   
  后边溪开荒   
  后边溪逶迤好几公里,它的北侧,过去有一片偌大的高滩,上面大大小小,布满一块块旱地,这些旱地均是当地农民的自留地,它不能种水稻,种的尽是蕃薯、马铃薯、蚕豆、绿豆等庄稼。芙蓉街上的人到这片高滩干活,往往抄近路,直接涉溪过去。 
  后边溪有时水流很急,人们挑着粪担过去,得一步一步慢慢挪动双脚。这活计我没干过,但我觉得,当农民真苦。 
  后边溪两岸尚有许多荒滩,其上面长满了荆棘和蒿草。有时,我们在溪里捉到香鱼,就在这些荒滩上垒起石窝,扯来荆棘、蒿草,点上火,香喷喷地烤起鱼。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那是一个缺粮的年代。 
  我的一些小伙伴,家里穷,粮食不够吃,便盯住那些荒滩,争着开起荒来。 
  我也加入了开荒的行列。不过,我家开小百货店,家里并不缺粮,我开荒,纯粹是凑热闹,觉得好玩。 
  所谓开荒,就是用长镐或尖嘴锄头深深地翻开地面,然后将里头的石子连同荆刺、蒿草捡起来扔掉,让它单单剩下沙土。荒滩里的石子特别多,每开一寸地,都要捡半天石子,这活儿比较累,但大家都不怕。 
  我开了两处地,一处在溪流旁边,一处在塘坝边侧。 
  我分别给这两处地的周围垒起石墙。 
  由于平时经常在溪里和海里垒墙补鱼,我练就了一手垒墙的好本领。我垒的墙又坚固又漂亮,特别是墙面,石头与石头相咬得严丝合缝,石头大小搭配得也很协调,看起来又舒服又美观。大人们见了,第一反应是吃惊,觉得这墙出自一位毛小子之手,不敢相信;第二是称赞,觉得这手艺很了不起,太有水平了。 
  这是意料中的事,我没有感到特别高兴。其实,我开荒,目的之一就是想展露一下自己的垒墙手艺。 
  正因如此,我尽义务,帮助小伙伴们垒了许多墙。 
  后边溪经常发大水,特别是中秋前后,雷阵雨多,上游常常山洪暴发,因此,我们开的小园地,老是被洪水冲毁。 
  大人们见了,有的劝我们拉倒,不要为此再付冤枉力气,但我们不怕失败,灾后又重新开发园地,又重新给它们垒上墙。当然,垒墙的任务,基本上由我完成。这是我自愿的。 
  墙垒多了,我的手艺便有了新的提高。 
  十年以后,我在坦头自家的平房前面,给一堆乱石垒了几个墙面,结果教我的父亲看得目瞪口呆;而二十年以后,我拆掉这座平房,翻建三层楼,在打屋基时,我让泥水匠靠边站,自己亲手砌起了墙。 
  可以这么说,这是我开荒的第一大收获。 
  俗话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我在自己的小园地里,种过马铃薯、剪豆、带豆、茄子,也种过南瓜、天落瓜、蒲瓜、白萝卜,不管种什么,多多少少皆有收成。 
  我擅长种剪豆和南瓜。剪豆喜欢碱性,我每天给它们施一次柴灰。它们的豆夹长得特别旺,今天用剪刀剪了一茬,明天它们又冒出一茬,似乎永远剪不完。南瓜则喜欢人的便尿,我常常忍着小便,从家里跑到小园地去,现场给它们“施肥”。它们从开花到结果,特别是瓜子从小到大,我差不多天天盯着看。南瓜未长大时,我巴不得它们快一天长大并成熟,而等到它们真的发黄而快成熟时,我又希望它们慢点成熟,让它们留在园地里多呆一会。 
  多呆一会,实际上就是让大家多欣赏一下我的收成。 
  我种茄子,本事也不错,枝头常常结满紫色的果实,可是因为“多呆一会”的缘故,摘下的果实,烧起来吃,味道总是偏“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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