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生、初恋--爱比死更冷

第22章


赵大饼甚至借到了一个俄罗斯的高倍军用望远镜,装模做样地挂在胸前,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老太太麻将小分队更是摩拳擦掌地敲开家门,口沫横飞地把我这大半年来的胡作非为告诉我父母,她们冷笑着看我,意思是这下小赤佬要收收骨头了。当时我跪在父母面前,心思却已经飞到了岚的身边。我决定暂时不把这些破事告诉岚,我想我应该隐瞒一些事情,毋宁说是想独自解决一些事情。父母担心爷爷出院后知道我这大半年来的所作所为会被气倒,他们骗爷爷说我又没考好,并且态度坚决地要带我回那个他们奋斗了一辈子依然鸟不拉屎的地方,这样他们就能看着我,并在化工厂为我找份工作,以免我哪天沦落成为罪犯。我始终一言不发,跪在那里,心里担心万一此事成真,那岂不是一切都完蛋了?于是我结结巴巴地表决心,宣布我一定会在上海好好做人。可我妈冷笑一声说:“不要再有任何幻想!等你爷爷一出院你就跟我们走!”我结结巴巴地质问爷爷如何一个人生活时,父母都黯然了,爸爸说:“这你就别担心了,你爷爷答应去敬老院了。”听到这我也黯然了,我忽然对父母失望了,这种失望是如此的深,我搞不懂在他们眼里什么才是最珍贵的,是当年狂热誓言后的某些执著理念?还是根本就不敢再回到一个他们已无法适应的世界?那个化工厂我知道,一群或者瞎忙或者腐败的官僚领导着一群或者认真或者不认真的废物罢了,我父母算是瞎忙型官僚,和腐败型官僚们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每天在办公室里政治斗争之余,还要领导着认真型废物们兢兢业业地污染环境。我就奇怪了这么个不死不活的破厂怎么就能在市场经济的环境中生存下来?我甚至替他们害臊,既没给我留下什么物质财富,又没给我留下什么精神财富。 
  那天岚也遇到一些麻烦事,Jim又一次上门骚扰她,他开始酗酒,把自己弄成一副胡子拉碴的可怜相,不停地责问岚为什么取消婚礼,是不是因为我之类。他在岚面前威胁她说:“你简直是疯了你知道吗?!他比你小十六岁,你这是在犯罪!”岚被激怒了,她冷冷回应道:“他已经十七岁了,如果他未满十六岁你也许可以告我诱奸,但已经晚了!”说罢岚起身站在窗口,双手合抱在剧烈起伏的胸前,看着窗外,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的样子。Jim看着岚的背影,当场愣在那里,他神经质地嗫嚅道:“果然是这样,你和那个孩子……”这时Jim瞥见岚放在饭桌上的那本画册,画册里夹着张露出一角的照片。Jim偷偷抽出照片,照片是岚前一天刚洗出来的,照片里我从背后忘情拥吻着她,她则放浪形骸地叉腿而坐,露出妩媚微笑。Jim脸色铁青地把照片放入裤兜。岚转过身,惨笑一声说:“对不起Jim,我不爱你,这才是你我间所有问题的症结。至于我和那个孩子之间的事情,你永远不会明白的……你走吧!”听到这句话,Jim额头的青筋剧烈跳动着,后来岚告诉我说当时她忽然感到害怕极了,她怕Jim会猛地冲过来掐死她,“毕竟喜帖都发出去了可新娘没来,你知道Jim在所有亲朋好友面前丢尽了面子,他恨我,我知道。”岚抱紧我说。我拍拍岚的肩头,像一个真正的男人搂着他的女人那样告诉岚说没事的没事的,总会过去的。几天后Jim干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料不到的事,他写了一张大字报,里面痛斥了岚和一个比她小十六岁少年间的不伦畸恋。他把那张照片彩色复印了很多份,合着那张大字报在环球电影学院里贴得到处都是。那是一九九三年七月十六日,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我正在和父母大吵大闹,甚至以死相胁不跟他们回去。与此同时,岚正像往常一样走进学校的大门。她发现周围人的目光有些异样,当时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她像往常一样走进了教室,她奇怪今天的阶梯教室为何这么安静,每个学生都露出奇怪的笑容盯着她。她紧张地看看自己身上,发觉并无什么异样。在岚心灰意冷的诉说中,她甚至告诉我说当时她还开了个玩笑,但是没有人笑,死一样的寂静。这时岚才发现那张放在她面前讲台上的大字报,还有那张照片。岚说当时她一看到那张照片脑子嗡一下人就失聪了,她愣愣地站在众目睽睽下像一个古怪小丑。她说她想跑来着,可那些简直能杀人的目光却牢牢把她钉在原地,让她无所遁形。她就这么傻站着,在众人的目光中看完了手里的大字报。那天中午她甚至不敢一个人去食堂打饭,办公室里的同事进进出出却没人跟她打招呼。岚僵在座位上,大脑一片空白,直到院长把她叫去。   
  爱比死更冷 8(4)   
  “影响很不好啊……”老院长搓着手道:“光是一张大字报倒没什么,可以认定是诽谤!是人身攻击!是诬蔑!可……的确有照片作证,你是那种样子,加之上面的那个孩子再怎么看都不到二十岁……” 
  “十七岁。”岚忽然抬起头说,“我男朋友十七岁。” 
  老院长被吓了一跳,他扶了扶眼镜,端起杯子想喝一口茶,发觉杯子是空的。 
  “胡来嘛!”他重重把杯子拍在玻璃桌面上。 
  岚辞职了,或者说因为我失业了,这是她为这段情感付出的第二个惨重代价。她说有一个电影剧组请她去当场记,电影准备在武汉开机,到时候她就过去。我抱紧她问是不是要很久不回来,岚说是的,她总要赚钱糊口的,再说她也喜欢电影。于是我也把要离开上海跟父母生活的事告诉了岚,岚沉默了很久说:“那就分手吧,早晚的事。” 
  爷爷出院那天我跟着父母把他送进敬老院,爷爷表情木然,只问我八哥好不好。我点点头,问他想不想把八哥拿过来,爷爷摇了摇头说:“算了,放了它吧。”我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进爷爷在敬老院的单人房间,发现还不错。我结结巴巴地开了个玩笑,爷爷笑了。他知道我明天就要跟着父母走了,看我的时候混浊目光里有我读不懂的内容。我说我会回来看他的,爷爷点点头。 
  “一起去去去看……看海!”我离别前信誓旦旦地对爷爷说。当时我想我有一万块钱,足够带爷爷去看海。 
  爷爷点点头,挥挥手让我别啰嗦快点走。 
  我走出爷爷的一零八号房间时回头望了一眼,老人坐在一片阳光中摆弄着手里的无线电,电台没调准,吱啦啦的,像是心乱如麻的声音。 
  那天晚上是我和岚最后一次待在罗亭城堡过夜,真奇怪,我俩在罗亭城堡度过的夜晚并不多,但罗亭城堡却比任何一个我待过的地方都记忆深刻。岚大约也意识到这是最后一次和我在罗亭城堡过夜了,既然是最后一次,她就放开了,那天晚上她毫无节制地放纵自己。她咬我,撕扯我的头发,捶打我已经很结实的胸膛。她长久长久地摸着我的头,冰凉的手指插入我的发缓缓挠动着,“我的少年,”她说,“你竟然是这么长大的,你要永远记住。”她上下打量我,仿佛难以置信似的。“我的少年就这么长大了,要和我告别了。”她说,“以后你或者有方向或者没方向,或者艰难险阻或者一帆风顺,但你总会越来越成熟的,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是个坏女人,也许那天我在你的心里就成了另外一个样子,变成一个自私的老太婆。但我相信你的心里永远会留一个箱子的是吗?箱子里装着我十六岁时的模样,永远不变,就像你当时站在校门口递给我的那张画一样……人心可真是辽阔呵。”她很少这样喋喋不休,那晚她因为即将离别而伤感,她抱着我,流了泪。我为她擦去眼泪,她抿了抿嘴唇说:“没事的,我太委屈了,哭一会儿就好了。” 
  她改口叫我“不幸的少年”。 
  那是我们在罗亭城堡的最后一夜,她把手搭在不幸的少年肩膀上,鼻尖对鼻尖,我听到她咻咻的鼻息。尽管汗水交融,肉体粘连,可她静下来了,眼神恍惚而明亮。那也是岚惟一一次和我谈论关于爱情,她说爱情其实是一种营养,和维生素一样,缺久了会生病,而我从小就营养不良。她说她也是,她说她曾经吃过一次空前绝后的爱情营养大餐,拼命地吃,吃得太快噎住了,差点噎死。说到这,她的眼里又噙满了泪水。她向我耳朵里吹热风,亲我,掐我,无意识地撒娇,她说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干些什么,在她这个年纪,这是不可思议的,绝非好兆头。她说她明白我的爱,从她看到罗亭城堡里贴满她的画那一刻起她就明白了,可她说我的爱一点也不现实,太单纯,太仓促、穷凶极恶,过于猴急。而且我要的太多了,可以说是贪婪之极,整夜整夜趴在她身上小狗一样到处嗅个不停。她说这种像太阳一样的爱要么把两个人都烤死,要么更衬托出另外一个的凄冷。她说今晚你就好好品尝爱情吧,以后就吃不到这种口味的爱了。于是我来不及地吃,拼命地吃,样子很凶残。我吃饱了,就开始哭,哭得又委屈又幸福,带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做作,吃饱了打嗝时才意识到以前我有多饿,饿的都麻木了。也惟有此刻,当我吃得四肢发暖时才明白之前的寒冷,我闭上眼睛,觉得以前的自己是潜游在北冰洋里的某种小动物,浑身冰冷,痛苦翻滚。我四周都是皮毛厚厚圆头圆脑的海豹,它们看着我皮薄肉瘦浑身哆嗦的样子,叹息着一起摇头,胡子一抖一抖的,目光中充满怜悯。 
  凌晨时分,她再次改口叫我“脆弱的少年”,她说她有时会恍惚觉得她并不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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