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生、初恋--爱比死更冷

第23章


她说即便她真的爱上我也是不长久的,“比如说。”岚认真地想了想,“比如说我们就这么一直爱下去,可十年后呢?我已经人老珠黄了,身材也走样了,跟个麻袋似的,而你却风华正茂,天哪,十年后你才二十七岁,很多人在那年纪还在谈恋爱,这可怎么办?” 
  我的眼泪淌下来了,我起身点了根她的more烟,赤裸地坐在墙角,拿手擤鼻涕。她说:“事情已经变坏了,不是吗?”她又问。我摇摇头,心想其实我只是变贪婪了,因为对于她我充满了奢望。这种不切实际的奢望让我不顾一切,故意将我们不堪一击的爱呈现于光天化日之下,脚踩世俗横眉鄙视地将其放飞。   
  爱比死更冷 8(5)   
  我告诉岚这份爱很疼,鲜活乱跳,浑身滴血,永远在欲念的油锅里备受煎熬,脆弱之处疮口翻裂,无法抚平。岚却说我错了,她说其实这不是爱,是比爱更纯粹的东西,是需要。就像雪地下的两只土拨鼠在洞里相互依偎一样,看似恩爱,实则是在相互取暖,她需要我的气息如同我需要她的身体。 
  我忽然打断她问她有没有感到害怕? 
  一开始她说她感到害怕,她说她不想毁了我,说像我们这么下去一定会是悲剧收场。她说到了她这个年纪,她本可以掌控很多事情,小心驶得万年船,她不想继失去工作后再失去些什么。 
  然后我睡着了,幸福而绝望地睡着了。 
  当橘色的晨光渐渐照亮罗亭城堡时,她忽然说其实她不怕,口气冰冷冰冷的,这种情绪上的突然转变在当时让我觉得奇怪。 
  我笑了,我明白她的意思,不就是继续坏下去吗?我说我他妈不在乎,早他妈不在乎了!我们索性私奔,就这么坏下去,该哭就哭,该笑就笑,该快活就快活!我说我准备好了,如果明天我走时她来找我,就代表她不怕,我会当场扔了行李跟她走,谁也拦不住我,已然准备粉身碎骨的人了,还有谁能左右?她沉默了很久,忽然说起她相信那张画是一种缘分,“怎么就会和我当年的样子一模一样呢?”她幽幽惊叹。 
  我克制住从包里拿出红色日记本坦白一切的欲望,我知道还不是把真相告诉她的时候,时间地点都不合适。 
  我想这应该是个秘密,永远都是个秘密。 
  然后我俩在罗亭城堡为离别相拥,凄美绝伦。 
  早晨我垂头丧气地回到家,我父母气坏了,他们没料到我说去和朋友道别又是一个谎言,他们觉得我已经彻底学坏了,直到最后我还会逃夜,玩人间蒸发。哑巴赶来送我,我妈不喜欢他,不理他,他无声地帮我提起行李,我父母说不用他。我耷拉着头,走出亭子间,这才发现赵大饼和李金鱼也来了。他们跟我道别,真情实意地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我眼眶红了。 
  我走下楼梯时听到老太太麻将小分队正在就此点评—— 
  “小赤佬总算走了。” 
  “今天开始好清静清静了,阿弥陀佛。” 
  “噢,小赤佬蛮节棍的!女朋友又换了。” 
  “不对啊,不就是以前那个同居的嘛。” 
  “哎哟喂!你不知道啊!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我见过,半夜摸进来的,看上去蛮漂亮的,想不到啧啧。” 
  “小牛吃老草喽?” 
  “小赤佬搞不好了,将来肯定是走歪路子。” 
  我郁闷不堪地拿着沉重行李走下亭子间的木楼梯,楼梯下的老太太麻将小分队见到我纷纷低下头去认真看牌,不再言语。我有气无力地走下狭窄木楼梯往外走,半道忽然想起什么,便径直来到楼下灶片间的麻将桌旁,在老太太们惊讶的目光中替其中一个打出一张白板。老太太们严肃而沉默地面对着我的莫名举动,一时四下无声。隔壁灶间里烧开的水壶却乍然凄厉长鸣起来,声声催命。我叹了口气,又替其中一个扔出一张红中,转身出门。 
  门口停着一辆强生出租车,父母坐在里面催我快点。 
  “到了那看你还敢不敢逃夜!”我妈犹自愤愤不平地嘟噜。 
  记忆就是这样,我能记住罗亭城堡外某朵黄色野花上蜜蜂飞舞的情景,却忘了那天早晨我最后送给岚的那张画上画了些什么,只记得哑巴站在出租车外,车启动离开时,哑巴冲我挥手告别。 
  “结巴再见!再见结巴!” 
  我跪在后排座位上,透过后玻璃窗,看着哑巴用目光冲我呼喊。   
  爱比死更冷 9(1)   
  直到上了火车,我父母才告诉我他们已经托路子为我找好了一所高中借读,好像是重点之类。我不置可否,望着又脏又乱的窗外站台,心如死水。我的目光缓缓移动着,希望能在人潮中发现岚的影子,在我的绝望希冀中,她应该躲在某处,咬着手绢,眼睛红红地凝望我离开。可是没有,她是个成年人,生活被一个未成年人打乱了一小会儿而已,她失去一些东西,也得到一些激情,仅是长期压抑后的爆发,其不可理喻的种种行为可能亦在其内心深处的理智把控范畴内。我不抱希望地来回打量着站台,心想毕竟人生应该偶尔胡来,否则味淡如水。胡来像是胡椒粉,当饭吃必死无疑,放多了也会眼泪汪汪。关键是量,轻摇小瓶,洒落些许,佐味而已。想通了我就释然了,我望着窗外冷笑了一声。妈妈担心地看着我,说:“真搞不懂你哪里又不得劲哪根筋又搭错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心里只有革命目标!”她说完还捅捅爸爸问:“是吧?”爸爸尴尬笑着点点头。 
  听到这句话,我是彻底没想法了只好摇摇头,心想狗屁重点也好,学点无用知识然后去工作也好,总之再也不画画了,反正罗亭城堡的那些画都被岚悉数收藏了。我甚至想应该尽快在当地找个女朋友,然后稳定工作,拿一份工资,过几年结婚,每天回家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可以就着红烧猪蹄子喝点小酒,没劲的时候可以召几个哥们搓个小麻将。这样我父母就觉得我不学坏了,他们就放心了,这样也好。 
  火车前后轻轻摇动了一下,要开了,我的心抽搐了一下。 
  一件雪蓝色的连衣裙出现在我身边,雪蓝色的连衣裙没有停留,裙裾带风地与我擦肩而过后走向车厢后面的一个空位。 
  “请问补票在哪?”她坐下后问一个列车员。 
  “那儿。”列车员指指我身后的车厢,“五号车厢。” 
  妈妈无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又转回头来,撕开一包瓜子,抓起一把递给我。我望着五米开外的那个陌生女子,她长着一张平庸的脸,可却穿着和岚买来的那条一模一样的雪蓝色连衣裙。妈妈不再理我,她看着窗外渐渐移动起来的景象,嘴不停地嗑起瓜子。我怕我不移动的奇怪目光会引起妈妈的怀疑,只得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手在抖。 
  多年前的某个黄昏,罗亭也这么看着自己的手,手也在抖——坏小子罗亭坐在街边,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了一会儿气,然后艰难地站起来往家走去。路上他越走越觉得不对劲,他以为是刚才和张麻子一伙打架时被踢坏了,他恨恨地想起张麻子一脚踹在他胸口时的情景,眼冒金星的他当场吐出一口血,这把所有人吓了一跳。“少靠近林雪岚!老子正追她你小子记住了吗?”张麻子朝他头顶又狠狠扇了一巴掌。罗亭呸地又吐出一口血痰,几个人围着坐在地上的罗亭,你一脚我一拳地又打了他几分钟,然后像往常一样,张麻子一伙围殴罗亭的架在骂骂咧咧中散了。 
  七七年刚下班的路人们开始经过罗亭面前,他们服装统一,举止规矩,目光中流露出对当时少见的社会青年的鄙视。没人理会坐在地上喘气的罗亭,罗亭想抽根烟定定神,可才叼上烟,一口带着腥味的血又泛上喉头,罗亭忍住了,硬生生地把血咽了回去。他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他想快点回家,他甚至还在担心万一岚看到他脸上的新伤又要和他吵架了,于是他强忍着胸口的闷痛,一步步往家捱过去。经过四川北路上的第四人民医院时,罗亭想了想就进去了。挂号时罗亭还努力吹着不成调的口哨,他流里流气地问挂号的医生:“我胸口被踢了一脚,吐血了,去哪看?”医生冷冷地看着这个不良少年,不耐烦地扔出一张全新的病历卡说:“填好,去五号窗口交费。”十分钟后罗亭躺在X光机器下,他强咽下再次泛上喉头的一口血,X光机发出嗡嗡声,来回在他胸口移动了一会儿,他静静躺在那,想起张麻子一伙每天堵他却依然得不到岚的一个正眼时就笑了。可想到第二天又要挨打,罗亭瞬间闪亮的眼神再次黯然了。日记中一直提到的张麻子是当年岚众多追求者中的一个,他是多伦路上的小恶霸,二十出头,肌肉发达,目露凶光,心流冷血,和罗亭一样每天游手好闲。 
  那时每天早上六点五十分罗亭都会准时等在四川北路上的群众电影院门口,岚会在七点准时到,然后罗亭骑着他心爱的二十八寸锰钢自行车送岚上学,风雨无阻。至今岚都不知道罗亭当时面临的困境,张麻子放出风声说岚是他的,谁要是敢追岚,他就要像无情秋风扫落叶那样镇压谁。而罗亭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只要他送一次,张麻子就打他一顿。罗亭像只永远独来独往的猫,张麻子一伙则像一群野狗。 
  因为坚持送岚上学,几乎每天罗亭都要被围殴一顿。在这期间岚却一直责问罗亭为什么要打架,罗亭总是无所谓地笑笑,只有在晚上的日记中,他才会发泄那已积累到危险程度的绝望和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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