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生、初恋--爱比死更冷

第28章


   
  爱比死更冷 11(1)   
  岚从武汉寄来一张明信片,上面寥寥数语: 
  见信好,我这里的拍摄已进入尾声,作为执行导演,竟有幸能把只属于自己的一些感悟放入了镜头,这不仅要感谢导演的恩准,还有你送我的那些画。 
  电影名叫《与我共舞到爱的尽头》,但愿它能公映,更希望有一天你能看到。 
  我已经托朋友卖了那套一室一厅,等后期剪辑什么的都弄好后,我可能会去贵州山区拍一条纪录片,也算是我执导的处女作吧。 
  不见亦不忘……我的少年。 
  岚 
  1993/10/17 
  我将明信片夹在课本里,那一刻我想起曾有一首歌里唱道:“没有一种爱会永远失落……” 
  我想不是的,有很多种爱是会永远失落下去的,永远永远,失落到爱的尽头。 
  那天晚上我梦见我跑到岚的楼下,久久凝视那扇亮着灯的窗户——岚拍完电影回来了,此刻她也许正在看录像带,满室咖啡香。 
  梦中的我奇怪自己为什么没哭,当时我清醒地考虑着这个问题,因为我知道自己是根脆弱的黄瓜,经常哭得一塌糊涂稀里哗啦——为什么不哭呢我奇怪着。 
  于是我张开口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林雪岚。” 
  那扇窗灯光昏黄而温暖。 
  我更大声地叫了一声:“林雪岚。” 
  那扇窗紧闭依旧。 
  我提起一口丹田气,大吼一声:“林雪岚!” 
  那扇窗终于开了,久别的岚来到窗前,面目不清地俯视着我。 
  我仰视着她,她赤裸着上身,身体沐浴着如水月光,金属般处处熠熠生辉。 
  “林!雪!岚!!!”我撕心裂肺地狂吼一声。 
  窗口的岚躲在一片灯光后的剪影后,我看不清她见到我时的表情,但她用手捂住了嘴。 
  我笑了,一半是因为重逢,一半是因为没有结巴。 
  “上来吧。”她说,声音略显颤抖。 
  我上楼,门开了,岚在睡衣上加多了一件外衣。 
  “怎么了?”她问。 
  我摇摇头。 
  “不是说好只能是我找你吗?”她说,“进来呀。”她冲我招招手,而我愣在门口,很久也未能迈动脚步。 
  “你长高了。”她抬头望着我说。那一刻我在梦中长大了,成熟了,我没有解释,没有哭泣,没有脆弱不堪地冲她微笑,我不诉说,不提及对爷爷的思念和满腔的莫名悲凉,但我不掩饰自己的孤单。于是我伸出手臂,拥抱了岚。我的厚实胸膛里发出平缓而有力的心跳声,我闻着她发丝间的气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还长大了。”岚任由我拥抱着说,动作并不迎合,只是在我的怀里一动不动。 
  九四年末,十八岁的我穿着妈妈织的黄色毛衣,安静地走在陈静身边。军黄色的书包在我终于缓慢下来的步伐间敲打着我的屁股,“马儿你上学去。”它叹了口气说。 
  “老子我上学去,上学去。”我心里默念着,擦去冻出来的鼻涕。十八岁的我走在上学的路上,书包里的课本上涂满了精美素描,作业本中则布满了红色大叉。路上我遇到毛毛,陈静羞涩地独自向前走开了,我停下脚步和毛毛相互打招呼,接过毛毛扔过来的一根烟。 
  “要迟到了!”陈静回过头,冷冷地看着毛毛,不动声色地对我说。 
  我粗暴地挥挥手让她快走,陈静气得一扭头走了,脚步能把地面踩出坑。 
  我知道陈静不喜欢我和毛毛一伙混在一起,更讨厌见我抽烟,我看着陈静越来越窈窕的离去背影时有点勃起,便耸耸肩说:“啰……啰嗦!” 
  毛毛羡慕地拍着我的肩,学着港台烂片里的马仔腔调说:“还是大哥的马子正点!” 
  “麻……麻烦!”我意气风发地抬抬下巴。 
  毛毛摸出两张电影票给我说:“我妈单位发的,特没劲的文艺片,周末你带陈静去看吧。事先说明,不打也不脱,这种片子只能用来泡妞。” 
  我想起黑暗中我伸出兽爪探向陈静的情景,接过票严肃地点了点头。 
  周末我带着陈静去看电影,一个特别小的电影院,黝黑而脏乱。门口甚至没有画海报,我领着陈静坐好,周围观众寥寥,有人冲着后面大叫:“快关灯啊!” 
  另外几对情侣“吃吃”笑起来,我明白这种一个个隔开的双人椅电影院主要是用来提供“黑暗中的浪漫”的。 
  陈静有点紧张,她担心地看着我,发现我神态严肃地盯着屏幕,这才轻轻吐了口气。我心中窃笑,心想羊入虎口,没道理不趁火打劫,比如说趁黑搂搂她的小蛮腰之类。想到这里,兽爪蠢蠢欲动。 
  电影开始放映了,随着“与我共舞到爱的尽头”的字样慢慢淡出在一片灿烂的桃花中映入我的眼帘,我懵了。 
  黑暗中那个故事开始娓娓道来,在周围的嬉笑和接吻声中,十八岁的我望着银幕,感觉心中的某些东西正在苏醒,犹如戴着铜指套的手在揉弄我的心脏……电影诉说了一个少年爱上了一个比他大十岁的女人,电影中少年管那女的叫阿姐,阿姐带着少年闯世界,少年跟着他的女人走出一个个不同的火车站。在他们的周围,是第一次进城的农民工,是身穿劣质西服的小推销员,镶着金牙的暴发户,艳装的暗娼,朴素的知识分子……还有许多不明身份、神情暧昧的陌生人。   
  爱比死更冷 11(2)   
  电影展现了一个甚嚣尘上的世界,巨幅广告牌,骑自行车下班的人群,汽车的噪声和尾气,正在崛起的高楼……阿姐带着少年行走在其中,消消停停地边走边看。他们不太去注意什么,因为他俩在恋爱。 
  从画面中你只能认为那是一对姐弟,如果年龄差距再大一些,有可能是母子;再小一些,则可能是夫妻。但电影要说的是他们其实很相爱,阿姐挽着少年的胳膊,低声说着什么,闪亮着眼睛在枕边笑,他俩亲密无间。 
  我坐在黑暗中心潮澎湃,我终于知道岚为什么说她把自己的某些感悟融入到这部电影中了。 
  她大他十岁。她是他的姐妹,兄长,父母。她补了他人生最重要的一课。他缺什么,她补什么。父爱,母爱,手足之情,身体需要……光彩夺目、惊心动魄,至始至终缠绕着一种悲剧气氛。 
  成长,情欲,汗渍淋漓地奔走,他们游荡,他们穷困潦倒,他们极度奢华。 
  电影中,那少年无数次地问女骗子:“你爱过我吗?” 
  女骗子似乎更想从少年的眼神后寻找出这句提问背后的东西,她细细探究了半天,其目光更如柔润冰冷的鱼直游向少年的视网膜,继而又游入他的脑神经中徘徊良久后,方才收回目光,并极其肯定地做出了答复:“没有。” 
  说完,她优雅地耸耸肩,微笑着摇摇头。 
  “我嘛,”女骗子笑了笑,“心里一直忘不了另一个少年。”她对着镜头说,“爱对我来说,就像坏掉的时间机器,停在那再也动不了了,明白?”那口气平平静静,凄婉绝伦。 
  黑暗中的我心头震动了一下,我的手紧紧握成拳。 
  于是我坐在黑暗中等待着,一直等到那个历尽沧桑最终被捕的女人隔着监狱的铁窗,在死刑执行前,对那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少年说出那句话—— 
  “其实我第一次看到你时,就爱上你了。” 
  我的意识闪回到那天环球电影学院的校门口,“喂!”她那天这么叫我来着。 
  “你画的?”岚展开那张画问我。 
  “你以前见过我?”岚疑惑地问,随即自己笑了,“不会的,你才几岁啊,不会的……”她喃喃自语。 
  而至今我依然无法忘怀当时的岚。她雪白的头颈弯着,脑后一些碎散的黑发调皮地衬在那片雪白的颈上,我甚至可以看见凝脂般的皮肤上若隐若现的静脉。那时她是一个天使,以无与伦比的三十二岁的美丽在我九二年的记忆中留下永远的鲜活亮丽。 
  “你知道……”岚有点紧张地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这太巧了,你画的和我年轻时的样子一模一样,你想像着画的?”岚问。 
  “你……不爱说话?”岚不习惯地将脸转向别处,那一刻金色的阳光积聚在她的头顶,积聚得太多才决口似的流下她的发际,拖出无数道金色轨迹…… 
  黑暗中,陈静握住了我的手,随即又放开了,因为我的手是那么冰凉。 
  那天我和陈静走出电影院,十八岁的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西风呜呜吹过远处的白桦树林,翻飞的落叶告知我小南山的萧瑟心情。头上是如此纯净的蓝天,我抬起头,深呼吸着清冽冬风,心中惊诧着那天空竟是如此的湛蓝和高邈。 
  陈静边走边和我说着些班里的趣事,我终于停下脚步,心里难受得再也无法跳动。我想起我曾经结结巴巴地向岚说出我所有的心声,和那时一样,我像个气球,被悲伤和郁闷的空气胀满,除了倾诉之外别无他途否则会自己炸得血肉横飞。 
  陈静放慢了脚步,最终停在我面前三步外,她不解地回过头问:“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我说:“我……” 
  我发现那两次对着岚的胡言乱语的结巴倾诉可能是我这辈子仅有的两次彻底倾诉了,而面对着这个比我小一岁的大眼睛姑娘,我无法倾诉,如骨鲠在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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