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生、初恋--爱比死更冷

第29章


于是在安静了,沉默了,憋屈了近两年后,我哭了。 
  我当着一个小姑娘的面哭了,我站在回家的路上哭了,我想念哑巴和智障,想念那些在鬼楼中燃尽蜡烛手握三八军刺的日子,我安静地哭着,泪流满面,怒目圆睁。 
  我想岚了,我以为我可以不想,可以忘记,但我的身体和心灵都不允许。 
  不知为何,陈静忽而冲着我一笑——那是十六七岁才能拥有的无牵无挂之微笑,就像那张发黄照片上十六岁岚的微笑。此情此景恍如隔世,令我忽然感到往日的争吵、大笑、哭泣等等大步杂沓而来,令我措手不及地错愕在当时当地。 
  那是陈静的魅力,那绝非嘲笑,而是一种特异功能,不询问,不解释,仅仅是用从心底里泛起的暖流汇聚成一抹阳光绽放在她脸上,通过一个简单的微笑传达给我,抚慰我脆弱的心,告诉我明天的美。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了岚是多么地爱电影,想起了很多个晚上她逼着我看黑白文艺片,想起了当年我为了能把头靠近她的胸脯而骗她说我的志向就是成为一个电影导演。 
  我哭完后就和陈静继续走在回家的路上,她什么也没问,而是递给我一块洁白的手帕,手帕上散发着力士香皂的好闻味道。从那一刻起,我想我是有点喜欢这个大眼睛的小姑娘。 
  我们来到僻静处,轻轻拥抱在一起,我喘了口气,和抬起头望着我的陈静对视了很久。   
  爱比死更冷 11(3)   
  “嘿!过阵子我我……要离开一段……段时间。”我第一次对她说出这句话。 
  后来我很多次对陈静说出过这句话,或者为了事业而奔波,或者为了生活而奔波,只是每次说出这句话时,仿佛都回到那天我抱着她站在寒风中的僻静处,望着她抬头望我的那一刻——我拿起改变命运的骰子,轻轻往上面吹一口惴惴不安的气,骰子便直落下去,复又弹起,滚动,旋转,带着我的梦想和热情,以及无数期待……却不知道它最终的点数是大是小? 
  只是那天,我拿起骰子,迟迟不敢掷落。 
  “你要去哪?”陈静问。 
  我看着她眸子中投射出的不安和信任,摇摇头说:“我会……会回来的。” 
  陈静眸子中的光芒就此凝滞,渐渐变得悲伤而湿润起来。 
  于是她缓缓抱紧我,肩膀处弯出一道很青春的曲线,然后她缓缓放开我,垂下了眼帘。我忽然感觉心很疼。冬日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折射着她眼睛里的隐约泪光,而她继续努力微笑。 
  “想知道……为为什么要离开吗?”我问。 
  我想如果陈静点头的话,我就毫不保留地把一切都告诉她,可她却摇了摇头。 
  “我不想知道,那是你的事——你就把它留在心里最深最深的地方,从此谁也不必告诉,更无需解释。”我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摸了摸她的头。 
  陈静不习惯地把头让开,那一刻金色的阳光积聚在她的头顶,积聚得太多才决口似的流下她的发际,拖出无数道金色轨迹。 
  陈静和我肩并肩地走在落满阳光的路上,冬季的清冽芬芳在四周围恣意舞动显出一派无忧无虑,我不无欣喜地看着远处空中的一个彩色风筝,风筝飘带扭来扭去煞是好看。 
  陈静修长的手指捋过被风吹乱的头发,细长的眼睛中飘过一缕罕见的迷茫。 
  “一定会回来?”她勉强笑了笑问。 
  我点点头。 
  她扭过头去看着阳光中的这片流光溢彩的世界,“我是想说……明天会更好。” 
  “明天会更好!”这句话在我心中来回激荡,回声隆隆。我把手帕还给她,她接过,肩部孱弱,身材修长,脖子弯出一条倔强而优美的曲线。 
  九四年的高二寒假飞奔而来,在补考完数学和英语后,我的父母拿着两张六十分的考卷,欣慰地笑了。那天家里暖意融融,妈妈烧了土豆牛肉,爸爸笑呵呵地打开了一瓶黄酒,我打开电视,里面正放着圣斗士动画片,一群帅小子穿着漂亮的圣衣,为了一个名叫雅典娜的漂亮姑娘而挑衅全天下高手,笑傲江湖,不顾生死,继而打败了全宇宙的强敌——我一辈子都喜欢这样的故事! 
  那天晚上我跑了,带着我剩下的钱,买了回上海的火车票。我不知道能否找到岚,即使那套一室一厅早已如她所说卖给了他人,但我依旧对找到她抱有奢望。我只想向她忏悔,我一定要告诉她我所有的隐瞒,我会拿出那本红色的日记,我要了却她那块折磨了她多年的心病。那是义无反顾的,是毫不犹豫的,是终于明白了爱之后的决绝付出——哪怕她恨我,鄙视我,甚至扇我的耳光,我都要告诉她我曾经是那么居心叵测地经营过她的情感,是那么丧心病狂地渴望过她的身体——因为我终于明白爱是不能随便玩玩和左右的,她不是一头猎物,而我也不配是一个猎人。我们之间虽有无法逾越的鸿沟,但即便带着那么一点罪恶和不伦,我们依然是相爱的,爱得真真正正,扎扎实实。 
  我用学生证买到了半价票,接过窗口扔出的火车票时,我想起了爷爷。我望着车站窗外,下雪了,雪花飘飘洒洒地在风中跳着华尔兹,忽而上升,忽而下坠,有时旋转,然后消失在茫茫一片洁白之中。 
  “去看海。” 
  爷爷中风那天这么说来着,这个把我养大的老人现在一定在想我,而我终究没能带他去看海——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愿意变做一只海鸥,飞翔围绕在爷爷的身边凄婉鸣叫,那一刻他应该是年轻时的样子,穿着厚呢的大副制服,帅气地站在甲板上眺望着天海尽头。那一刻他不会知道自己将会终老在养老院的一零八号房间,也无法预料到他的孙子是个爱画画的结巴,内心有时如冰,有时如火。 
  我悲伤地望着车站窗外的雪花,鼻子里却已经闻到了多伦路的特有气息。我知道我要回多伦路了,但我不知道我将如何面对一切,如何面对茫茫人海中不见踪迹的情人林雪岚?如何面对友人哑巴和智障甚至是不知身在何处的太保玛丽娅?如何面对小人Jim?如何面对鸟人赵大饼和李金鱼?如何面对闲人老太太麻将小分队?甚至如何面对废人张麻子? 
  好像已经过去了一百万年一样,我是多伦路的史前生物,我所熟悉和在意的也许都已不复存在,我会不会像头闯入未来世界的恐龙那般悲伤无措,傻头傻脑,任人围观? 
  临走前我和陈静做了简单的告别。 
  “我答应为你保密,可你真的会回来吗?”她最后一次问。 
  我点点头,想了想就凑上去试图吻她一下,陈静吓了一跳,但是她没有后退。 
  寒风中我们小心翼翼地在学校空无一人的篮球场上亲吻着,接着亲吻变成了接吻,我心中充满矛盾地在考虑是不是要把舌头也用上,又怕她哭……   
  爱比死更冷 11(4)   
  九四年的深冬我独自回到了多伦路。 
  我没惊动老太太麻将小分队,悄悄上楼,轻轻打开了亭子间的门,我看到无数色彩斑斓的颠倒梦想如一群受惊的鸟般拍翅飞出,而床底下那个太保玛丽娅的拉杆箱已经积满灰尘。 
  次日我从新房东那儿获知了帮岚卖房的那个朋友的电话,我打电话过去时谎称有个剧组想找岚合作,于是那个朋友告诉我岚正在贵州山区里拍一个纪录片,应该是在千户苗寨那一带,可具体位置那朋友就说不清了。她告诉我岚的手机号码,让我自己联系。我记录下那个手机号码,手指在电话机键盘上游移了半天,终于拨通了电话。 
  经过很久,我终于从话筒里听到了岚的声音,伴有非常嘈杂的杂音。 
  “喂?”她在那头说。 
  我说:“是是……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杂音不断,然后电话不知是挂了还是断了。 
  我拿着话筒心里五味瓶打翻,于是第二次拨通了岚的手机。 
  “你怎么知道这个号码的?”她接听后问。 
  我沉默着。 
  “喂?”她问。 
  “我……看看到电影了。”我说。 
  电话那头一样沉默了很久,然后她说:“那没什么。” 
  “你,爱,我!”我说。 
  “不。”她说。 
  “你在……在千户苗寨?”十八岁的我不依不饶。 
  “你找不到我的,这里到处都是山……”她说。 
  我们沉默了很久。 
  “忘了我吧,我们在一起绝对是个错误。”她又说。 
  “不!”我说,然后直接挂了电话。 
  我决定直接去千户苗寨,然后再打电话给岚,这样她不见我也不行,毕竟我大老远都到了。我和智障、哑巴刚刚碰面,又要离别,这让大家都觉得伤感,智障语无伦次地说了一些赵大饼和李金鱼的趣事,让我感到既陌生又亲切。我们三个围聚在街道小工厂的门口处,智障从嘎嗒嘎嗒的小机器上拿下一只只的宾馆用小牙膏,然后将其整齐码放在纸盒子里。我和哑巴看着他,觉得他的确很幸福。 
  下午去看了爷爷,祖孙俩面对面坐了很久,几乎没说什么话,我把哑巴养了很久的八哥带去挂在爷爷的房间里,爷爷浑浊的眸子看着那只黑而亮的傻鸟,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吖啊噢呃。”鸟说。我猜那是哑巴教它的,含义不清,只有哑巴自己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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