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身太久会被杀掉的

第22章


因为她说我的营养必须均衡,所以鸡鸭鱼肉蔬果一件也少不得。
    我并不是不愿意做饭,本来一到五,工作再累,加班再晚,都是我做饭。双休我们出去吃,也是你照顾我工作家务忙了五天。我最近很难受,一到五,依然是我做饭,我没有怨言,因为你不会做饭,而且简单一些,你也从不抱怨。可是再加一个周六的高难度挑战,我就实在有些支持不住了。
    Y,今天吃完晚饭,她一直不走,你也没有提出让她回家。然后她说要留下来睡,为了陪陪我,你居然也没有反对。现在她睡在主卧,我们的床上。我们两个睡在书房,我说想再上一会儿网,你躺在沙发床上,背对着我,不知有没有睡着。
    我该怎么对你说呢,Y,我该怎么开口?她毕竟是你的妈妈,我想让你知道,我不是天生可欺,是为了爱你,不想你为难,才忍耐她。可是我也真的很想知道,我究竟是你面对这个麻烦的同盟,还是你和你妈相互对峙的一个牺牲品,这个问题,我又该如何问你?
    “花语”的下一个发帖时隔八天,我查了一下二〇〇四年的日历,上一个发帖是在周六,这一个是在周日,九月二十六日深夜十一点二十三分。
    我们终于睡回了卧室,双休两天,仿佛跨过了千山万水。
    从上周到这一周,她似乎形成了新规律,理所应当地周六睡在我们家里,理所当然地周日再指手画脚地让我做一天饭。Y,她几乎每一刻都跟我身后,不断跟我说,你最爱在红烧肉里多放糖,要给你每天买西兰花吃,你只吃这一种蔬菜,要用水炖酥了你才肯吃。随后,她又开始说自己喜欢姜葱蛤蜊,要养一天以上才没有沙子,还有猪手煲黄豆,以后记得要从周五开始煲,煲过夜才够浓。
    这些也就算了,她看着我忙,一会儿说不能用铁锅做红烧肉,要用砂锅,一会儿说蔬菜下锅前没用盐水泡过,会有农药,一会儿又尖叫说,盘子没用开水烫过,简直像在监视一个不受信任的钟点工。她挥舞着两只手,却连筷子也不摆一副。
    Y,难道你忍心看着我肚子碰到灶台的时候,还这样过双休吗?
    真累啊,还有心里的憋屈。她看见你给我买的孕妇营养奶粉了,捧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研究。然后她旁敲侧击地对我说,你的月工资只有一千多一点,没什么钱的。天哪,她竟然以为我们两个人这么生疏,我怀了你的孩子,却连你月工资有多少也不知道吗?再说,一千多,可能吗?她是在糊弄小孩子吗?
    洗碗前,我在饭桌前多坐了一会儿歇口气,她又对我说,现在怀了孩子,更要把身体养养好,就算工作不要了也没关系,干脆待在家里,把家庭和丈夫照顾好。我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心里想,她刚才还说你的工资只有一千多,现在又让我辞职,嘿,那要我们一家三口将来怎么生活呢?
    我以前从没想过经济上谁高谁低的问题,既然是夫妻,谁赚都是一样。我是女人,我来做饭洗衣也是合乎情理的。可是今天当着她的面,我真想告诉她,我赚得不算多,但是,年薪十五万。
    Y,我真的好累。我能对你说出这些抱怨吗,说你的母亲是个变态的女人,还是说我的工作和薪水对家里很重要,再这样下去,我周一就没力气上班了?我能照实说吗?
    再过七个小时,我就要撑着这副沉重的身体起床,坐地铁,打卡,开例会,面对杂事丛生的周一。我该怎么坚持下去?
    帖子就此沉默了两周半,直到十月十五日下午三点十分,“花语”再次发帖。
    孩子,没有了。
    我在床上躺了三天。
    Y,你知道吗?事情虽然出在周二,公司里的同事们都很内疚,但是我自己很清楚,不是因为工作忙,不是,是那些持续劳作不停的双休。我可以告诉你吗?我这么说,你会觉得我是借机故意在责怪你吗?
    Y,你请假照顾我,我很高兴。我坚决不要你妈来看我,你也答应了。你是一直都明白我的苦衷呢,还是看我落得这个样子,不得不依从我呢。
    我太累了。
    看到这里,我狠狠捶了一下桌子,梳子剪刀叮叮当当地跳了起来。六月二十三日下午两点十二分,我还留在魅影发廊里消磨时光,反正十九楼也没人没事。我抱着比尔的上网本,一个人躲在角落的座位,埋头在屏幕里,据说已经凝固了快一个小时。
    大婶的优美发型已经快要大功告成。她心情大好,侧过粉红的脸颊看看我,显然对我后来低调的表现非常满意,所以对这一声惊吓也不以为忤,依然笑眯眯的。又从镜子里看看一边修剪她的秀发,一边陪着她说话的比尔,忽然说:“你女朋友挺可爱的嘛……”
    比尔左手的梳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含糊地咕哝着,弯腰捡起梳子。大婶还在不停地说:“……她年纪挺小的吧,跟我儿子似的,成天抱着电脑……”比尔右手的剪刀又铿锵一声落下来,助理连忙拾起递给他。
    我是什么表情呢?我吓得几乎没有表情了。就在我抬头的一刹那,我看见卢天岚正在发廊的玻璃幕墙外面瞪着我。
    她显然是刚从外面开会或办事回来,路过大堂,恰好发现了我在翘班。还是她招牌式的那种目光,冷冷淡淡的,却锋利透骨,她美丽的嘴唇抿成一条坚硬的线,每当她露出这样严厉的表情,就连总裁都会支支吾吾不再反对她的意见。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缘故,我觉得她的脸色都有些发青。
    我腾地跳起来,扔下上网本,三两步滑到她面前,喉咙里发出一串急促的声响,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然后,我干脆抢在她的前面冲进观光电梯,逃也似的上楼去了。
    四
    可是刚在一九〇六坐下来,我又急不可耐地登上无涯网,点开黑天使的图标,找到了“我们就要有一个三人世界了”的帖子。我实在太想读下去了。
    我没有以为这个Y是张约,也没有从“三人世界”联想到任锦然,生活实在是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每个人可能遇到的基本元素就这么一些,相互作用产生的痛苦却是层出不穷,绝无雷同的。
    事实上,我相信你和我一样,都已经知道了“花语”是谁。我抱着强烈的好奇心,几乎是一种偷窥的欲望,想要知道后来发生的所有事情。
    流产之后,相信“花语”的精神状态一度非常不好,帖子弃置了整个深秋和冬天。直到二〇〇五年二月十一日,翌年的大年初三,晚上九点四十五分,这个温柔而孤单的妇人终于又开始自言自语。
    初一去她家拜年,初二去我爸妈家,所以初三就又得轮到去她家,这是她的逻辑。Y,我没有意见,这样总比她来我们家的好。
    我看得出来,事情发生以后,她还是心虚的。她不再神气活现地上我们家来了,甚至用各种借口避免来我们家。每次提到流产这件事,她也总是讪讪的,然后一转脸,忽然抖擞气势,扬着眉毛,瞪大了眼睛,把结论落实到我“天生身体底子差,又总是自己糟蹋自己”。久而久之,数落我的身体,就成了一个她热爱的话题。
    今天她又这么说了,在晚饭的饭桌上。她对我说,不要急着再怀孩子,你身体这么一塌糊涂,怀了也要再掉的,这两个月你没有住医院,就已经是很大的功劳了。
    回来的路上,可能你也看出了我的不高兴,你忽然对我说,我知道妈有很多毛病,你够不容易的了,你以后也不必太把她往心上放,礼尚往来,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Y,其实上个月我听见你跟她打电话了,你说我看上去精神不怎么好,希望她抽空过来照顾我,就算表示一下也好。结果她回答说,她最近腰不好,不方便走动。
    我当时在隔壁房间,刚好要打电话,拿起话筒就听见了这些。Y,很多日子了,我不想说话,我埋头收拾自己心里的悲伤。那个微小的生命没有与任何人照面,整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真切地感知到了它的出生与死去。我内心的宫殿忽成废墟,无从整修。面对我内心以外的委屈种种,更是乏累欲哭,再无力多想。
    我曾经不想再改变什么了,就这样好了,我们这种奇怪的三角关系,或者说四角关系更合适。在你每天独自沉默的漫长时间里,我知道,还有另一个人在你心里。
    可是,那一回,听到你对她说的那些话,我有些高兴,就像今晚,我听到,你是关心我的,几乎是在为我说话。Y,所以我心底深处那些怯懦的、贪心的、糟糕的念头又重新爬出来了。Y,我是多么希望跟你心心相印,仿佛一个人,如果有这样的你在身边,这一生中,再大的艰难,我也不会再害怕。
    接下来,在上海一年之中最和煦的五月,“花语”又怀孕了。在言语中,她不像第一次那样对建设一个完美的三人世界满怀憧憬,然而还是不乏喜悦。
    恰逢这个当口,帕罗药业正有意设立一个全资研究机构,选址都已经落实,张江高科技园区正大力招商引资,条件非常合适。科研人员也组织了一部分,唯独缺少一名兼有学术地位和开拓精神的年轻团队首脑。公司高层委托猎头公司锁定的名单中,就有复旦大学生命学院的青年学者孟雨。
    帖子上断续与含糊的叙述,正好与我早已了解的事实对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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