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身太久会被杀掉的

第25章


比尔知道,其实我并不愿意这样跟“柠檬”分手,在毕业的时候,那样若无其事,好像一场聚餐的结束。其实我都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离开他,我爱他至深。还有在他离开我的半年后,我患上了幽闭恐惧症,我想这是因为我害怕一个人待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没有你,“柠檬”。
    比尔总是信誓旦旦地跟我发誓,他保证没有向“柠檬”透露一丝半分。有一回,他很郑重地跟我说起,他倒是有些“柠檬”的心事要告诉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兴趣知道。我当然是严词拒绝了。
    二〇一〇年六月二十四日清晨五点十九分,测算好货梯的速度之后,比尔还模拟了凶手从楼顶到六楼的路线。我在前一天的晚上就注意到,电梯的下行键上有胶带黏过的痕迹。为了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作案现场,凶手曾经用这个方法让货梯停在楼顶等她,以便在案件发生的几分钟后就出现在另一个楼面,制造不在场证明。
    货梯每上行或下行一层的时间是两秒,停层开门和关门的时长各为四秒,也就是说,如果电梯门开着等候,凶手从二十楼到六楼最短只需三十六秒。加上从吸烟区疾行到韩枫的办公桌前,模拟时长为五十秒。
    清晨五点三十二分,绵雨稍歇,我们回到十九楼,着手测量观光梯的速度。镂空的栏杆外,晨光已经如潮水般徐徐而来。所以我亲自走进了电梯,按下秒表,锁链咔嚓作响,在无人的大楼里分外清晰。黯淡的花雨从我身上滑过。观光梯果然慢得可以,每层耗时九秒,停层更要花费足足二十秒,还不算上开门时间。也就是说,孟玉珍从六楼被拖到八楼,停顿转向,再从八楼下坠经过六楼,大约耗费五十六秒。凶手是完全来得及在此刻同时出现在六楼的。
    我再次升上十九楼,光影像水波泛起在两侧的白墙上,仿佛我是一个水妖,正从水底升起。就在电梯快要停稳的一刹那,我看见有什么东西在墙头上方一闪而逝,一滴飘进来的雨、一只萤火虫,还是我眼花?我正想绕过门庭去看个究竟,比尔迎面环住了我。这还是他第一次对我做出亲昵的举动,我的脸一下子就热到了耳根,却没有推开他。
    “你没事吧?”他低声问。他半公分长的法式胡子扎着我的额头,让我联想起我家的球鞋刷。
    “你说,我该在什么时候打电话给王小山?”我问比尔。
    “唔,要我说,其实你可以不用打这个电话的,就算你不说,警察也总能查出来。”
    我没作声。
    比尔又补了几句:“如果你心里并不愿意告发她,我是想说,这个世界没有你,也不会停止转动。不必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他有时候真是够婆妈的。
    谈着告发的问题时,比尔正在弯腰打开魅影发廊的玻璃门,锁孔贴着大理石地面。大堂里光线熹微。我们顺着奇形怪状的发型椅走进去,磕磕绊绊,他按着我在最靠窗的那张坐下,扭亮镜前灯,这一刻,镜子里的我就像这个世界的女王,灯光只照亮了我一个人,照在我蓬乱濡湿的头发和青白的脸上。连我身后手拿风筒的比尔,也成了底色中的影子。
    比尔坚持要把我的头发吹干。
    我的头发特别不容易干,这还是比尔发现的。“起码比一般人的头发慢一倍。”他这么判断。我时常洗了头来上班,中午吃饭经过发廊玻璃门的时候,据说头发看起来还没干透。
    他曾经职业化地分析道,这是因为我头发的毛鳞片闭合得比一般人紧。他还说,这是非常难得的漂亮发质,天然卷看不出来,如果我让他做一个直发柔顺烫,这头发就会亮得像丝绸一样。我一笑了之。亮得像丝绸,给谁看呢?给我的老板吗?
    他的手指深入我的发丝间,触摸到我的头皮,非常轻柔,风筒炽热的气流也被拨弄得柔和起来。随后我整个脑袋都变得温暖,仿佛我正站在二〇〇三年初夏的校园里,闭着眼睛,天高云淡,周围梧桐低唱,雏菊盛开。
    “柠檬”,你在这里吗,带我回去我们的时间吧。
    二
    二〇一〇年五月三十日星期日下午三点十五分,何樱刚陪着儿子上完英语亲子班,领着他从外面回来,换鞋,洗手。今天儿子得了小班的演讲优胜奖,孩子一着家就急着提要求,说是晚饭想去吃必胜客,然后再回住宿学校。灾难的伏笔也许就开始于这样一个温馨的午后。
    三点二十七分,何樱走进孟雨的书房,正要说儿子的事,孟雨的手机响了。这一刻,何樱发现孟雨的表情很古怪,他看到来电显示,愣神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来,很严厉地对她做了一个回避的手势。她莫名其妙地退出去,透过门缝看见孟雨接起电话,声音低沉,却有一种平日从未见过的激动神情。
    她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也不好意思一直站在门外偷听。她给儿子削了一个苹果,看他吃了,然后关掉了动画片,给他换上英语课布置的DVD口语短片,心中有疑,又转回孟雨的书房前。这时已经是三点四十五分,电话还在继续。孟雨专注地弓着腰,头扭向窗户,背对着门,身躯随着说每句话在轻微地震动,好像他正在努力把满腔的感情都贯注到话筒中。
    女人的直觉,何樱已经猜到了,手机那头的人是谁。她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凝固成了一个冰雕,又丝丝寸寸裂开,从里面流出血来。电话持续了二十二分钟。
    五月三十一日傍晚六点三十分,孟雨下班回家,洗澡。何樱从他的记事本里看到一条记录。六月一日星期二,五点,淮海中路星巴克,近太平洋百货。何樱当然记得,这一天是丈夫的生日,这条记录怎么看起来都不像是一个工作约会。当晚,何樱做了两份的菜,一份端上餐桌,一份放在冰箱里,反正孟雨从来不进厨房。
    六月一日下午四点三十分,何樱说要提早回家买菜,给孟雨过生日。四点五十八分,当孟雨走出地铁,经过太平洋百货的玻璃橱窗,准时来到星巴克,何樱正在百货商店的玻璃幕墙里静静看着他。孟雨买了一份小杯的热摩卡,挤在底楼靠窗的小桌子前。不知怎的,十分钟过去了,他还是一个人坐在那里。
    五点十二分,何樱给相隔仅五十米的孟雨打了一个电话:“老公,今天吃鱼还是吃肉?”
    “嗯,还是吃鱼好了。昨天前天都是吃肉。”孟雨接起电话,心不在焉的样子。
    “今天是你的生日,要不要我去学校把小雨接回来?他上礼拜就吵着要给爸爸过生日啦。对了,你想吃点什么好的?”何樱看着一块玻璃之隔的丈夫,语气欢欣,心里酸痛。
    “不用啦,就跟平常一样吃可以了。我这么老了还过什么生日呀?”
    就在这个时候,何樱望见有个女人正站在星巴克的楼梯口,身材修长,卷发及腰,身穿黑色紧身长裙,黑色的披肩,手里提着一个生日蛋糕的盒子,眼睛也望着孟雨的方向,脚下迟疑,像是要朝孟雨走去。她心里咯噔一声,后面跟着的一句话说慢了半刻。
    本来她是想接下来对孟雨说:“如果工作不忙,今天就早点回家吧。”她是希望孟雨听了这一句,忽然回心转意,答一声“好”,推开咖啡杯站起来,就此离开此地往家里去。而她呢,也得真的去一次菜场,买点好菜。
    她打这通电话,讲了前面一大堆,其实就是为了对他说这一句“早点回家”。可是她说慢了半刻,孟雨已经把电话挂了。
    孟雨放下手机,从座位上站起来,朝背后看。楼梯口,一对金发男女端着咖啡在热烈交谈。他也恰好慢了半刻,所以没有看见任锦然站在那里。何樱在巴黎春天的位置,离星巴克的后门,也就是任锦然方才所站立的楼梯口,只有二十米的距离。手机挂了,她灵机一动,快步来到任锦然的身边,对着她轻声耳语了两句。
    她也许只是问任锦然,你是约了孟雨吗?
    一分钟后,任锦然就跟着何樱离开了星巴克,穿过巴黎春天的店堂,下楼,去到地下车库。只剩孟雨困惑地回头看着那对金发情侣,狐疑自己刚才明明见到了七年前的旧情人,难道是回忆中的身影。
    我们到现在还不知道,任锦然究竟为什么要约见孟雨,为他庆祝生日。看她七年里的经历,却也并不像余情未了,况且她当时已经怀孕了,不知这孩子跟孟雨又有什么关系。所以我也无法想象,何樱和任锦然究竟在聊些什么。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何樱的亲和力是她最大的强项。
    五点三十二分,孟雨还坐在星巴克等候,任锦然的车已经回到了江宁路,路上顺得出奇。她邀请何樱一起上楼,她们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聊。她给何樱倒了一杯咖啡,何樱一错手,故意泼在她的身上。所以她干脆换上了睡衣,反正都是女人。她们接下来也许聊到了一些让人激动的话题。有孕在身的任锦然忽然有些不舒服,何樱扶她躺到床上,帮她把床单抚平,然后借口要帮她拿一块毛巾过来。
    她在洗手间顺利地找到了一枚男用双面剃须刀片。她想,这是一个好东西,上次用得就很顺手。她可能还在暗暗对自己说,一个单身女人,洗手间里却有男人的东西,难怪还会跟别人的丈夫约会,这不能怪我,是你活该。
    六点的时候,何樱已经在出租车里,她没忘记按每天的惯例,在这个时刻打电话,问孟雨是否已经在下班回家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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