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身太久会被杀掉的

第36章


有一瞬间,我的身躯仿佛被用力按向脚背,少顷我才意识到,这是电梯陡然改变了运转方向,开始飞快地上升。七楼、八楼,就像电影画面迅速在回放,由快至慢,到了一个奇妙的定格。
    博雅公关的笑容幕墙。那对年轻的情侣不约而同地看了我一眼,满脸诧异,但是他们有更紧要的事情要做,他们走进隔壁的客梯,走出我的视野,手手相握。
    随后我开始下坠,由慢及快,宛如从世界的最高处舒展地坠落下去。
    七楼,前台小姐抬起眼镜,用纸巾抹眼泪,眼睛还直直地瞪着电脑屏幕,想是一部韩剧。
    六楼,韩枫正急匆匆地走出来,他矮小的女助理跟在后面,一路小跑。
    五楼,人群聚集在门庭这里,有人好像指着我的方向在说什么。
    四楼,三楼,我划过这个世界,像一颗被抛离轨道的石子那样,不由自主地离开。我不知道我将去往哪里,有多远,有多深,我只觉得栏杆硌得我的手心疼痛不已。
    二楼,一楼,我望着大堂和远处魅影发廊的玻璃门也升了上去,我正沉入地底下,像一口棺材被葬入泥土,一个最可怕的四面封闭的盒子。我拼命喘息,想要大声喊叫,我听到无数脚步声慌乱踩踏在我的头顶上,黑暗涌上来,及胸,及颈,淹没了我的头顶,直至封死了我头顶唯一光亮的空隙。我失去了知觉。
    二
    再次睁开眼睛时,天空是青蓝色的,细密的雨丝在晨光中闪闪发光。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潮湿的空气通过鼻腔,进入干燥收缩的肺。窗开着,外面的空气真好——我还闻到了消毒药水的气味。
    “觉得怎么样?”床头站着一个中年女医生,她的身后还跟着六七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好像就是为了参观我而来。
    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现在是公元二十一世纪的哪一年?哪个月份?
    你最后记得的事情是什么?
    她这么问我,就好像我是一个白痴似的。盘问过我,一队人就浩浩荡荡移步隔壁的几张病床。十五分钟之后,查房结束,病房里只剩下其他病人、我和王小山。
    他今天的眼圈可真够黑的,嗓子也哑着,不知道又在忙什么新案子,累成这样。
    他告诉我,今天不是六月二十八日,而是六月三十日,目前也不是傍晚,而是早晨八点十五分。我已经昏迷了整整一天两夜了。准确地说,是神志不清。
    我醒来过好几次,每次都非常激动,跳下床,在病房里飞奔,按都按不住,并且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谁。每次只能用镇静针剂让我重新入睡。医生甚至怀疑过,我有可能从此没法再恢复正常的思维,也就是……
    说到这里,他眯缝着瞌睡眼笑了笑,抬起手挠挠眉毛。
    “也就是,从此疯了。”我靠在病床上耸了耸肩,替他说完。
    “又是有人把观光梯楼顶的电闸关了,”他东张西望地岔开话题,“凶手很狡猾,大厦里的人太多了,要——盘查显然是不可能的。你待会儿好好回忆一下,有哪几个人知道你那段时间在电梯里。”
    我赶紧乖乖点头,对着他努力绷出的一脸严肃和威严。他似乎很想打一个哈欠,忍住了,匆匆总结道:“还好这次凶手失误了,没夹住你。”
    这句话忽然点醒了我。
    凶手真的是想通过电梯杀死我吗?即便夹住我也未必能杀死我,孟玉珍只是恰巧心脏病发而已,身体上不过一些擦伤。难道凶手以为,我会失手掉到电梯的夹缝中去,被电梯碾死吗?又或者,他的本意就是把我关进电梯,沉入地下室。
    如果我疯了……我想,这就是凶手想要达到的最好效果了。
    凶手早就知道我有幽闭恐惧症,他知道电梯断电,对别人来说不过虚惊一场,只有对我,才是一种强烈的精神打击。他知道我只能乘坐观光电梯,他还知道,观光电梯断电之后的轨迹,最后停到地下室,这个时候,一个四面开放的电梯就变成了一个封闭的盒子,还是在黑暗中。
    这样说来,他一定是非常熟悉我的人,也非常熟悉这幢大厦,还知道我当天下午的工作轨迹。我不由打了一个冷战。他离我实在太近了。
    王小山从病床边的椅子上站起来,左右活动了一下脖子:“我该去上班了,还得回家换衣服。”他穿着宽松款的牛仔裤,一件印着世博标志的白恤衫,有点紧,让平时看上去颇瘦的他显出结实的肌肉。他从椅背上拿起外套搭在肩上,紫蓝色的连帽厚绒衣,这天气要用上这样的外套,除非他是在病房里过的夜。
    我坐在白色的被单中间,神情茫然地看着他,我是在想,他走了以后,我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呢。我这才发现自己原来这么害怕孤单。他笑了笑,身体已经绕过病床走出去了,肩膀转回来指了指我的床头柜,这让他看起来显得特别不情不愿:“你那个坐在楼梯上扮鬼吓人的朋友,他给你送来了一个东西。”
    手提电脑,我卧室里的那台。
    界面重新整理过了,桌面上满当当的图标被清理至十五个,文件归在文件夹里,体贴地没有移位。多了一个文件夹,名称是“Songs Without Words”,Mendelssohn的作品,Daniel Barenboim演奏,也许是想到这里是病房,他还在电脑包里放了一副耳机,这么细致入微的男人真是极品。点开,让人很放松的钢琴曲,需要耐心去欣赏,不到两分钟,我就摘下耳机。
    内置式摄像头显然已经设置好了,登录无线网络,打开MSN,就自动出现了视频对话的提示。比尔显示脱机,我敲了几行字过去,他也没反应。
    渐渐回忆起之前漫长的黑暗,梦见自己走在人流拥挤的闹市中央,周围都是陌生人,不知往哪里去。猛然望见“柠檬”的侧脸,就在五十米开外,在无数张面孔和后脑勺的阻隔中。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疯了般往他那里拔足奔去,这陌生世界我唯一的家,近在眼前,却总如树叶间的一道光芒,转眼无影无踪。我望定他的后脑勺,不顾一切奔去,我感到不断有人撞到我的身上,试图抓住我,阻拦我。天色阴霾,空气沉重。我周身疼痛,在挣扎中气力渐失,我已经来到他的背后了,就差一步,我就能触到他的手掌。“柠檬”,你回头看看我,我在心里大叫。我被按倒在地上,下巴扣在冰凉的地面上,我眼睁睁看着他毫不知情地随着人流走远。
    然后我又不由自主地登上了无涯网,点击黑天使图标,进入了“就是想让你知道”论坛,好像一个远行已久的旅人,又回到自己熟悉的街区,回到了凶手的身旁。
    我搜索“苏亚”,凶手没有发新的帖子。
    这个离我近在咫尺的隐形人,我究竟可以从哪里发现他更多的线索呢?
    我想起六月二十八日我被凶手追杀的那一天,上午十点三十分左右,徐晨打电话给我,希望我去瑞安医院一次。他说王警官刚找他谈过,他有很重要的事情不方便跟他说,想跟我说。按这个逻辑,他想告诉我的,一定是件与凶案有重大关联的事情。
    当时我以为他就是凶手,想要诱杀我,所以我推搪不去。
    他不高兴了,在电话那边说:“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跟案子、和你看见过的那个论坛有关系。”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徐晨在论坛上看到过其他可疑的线索,他认为和凶案休戚相关,因为仅限于自己的设想,所以他没有跟并不熟悉的王小山提起,而决定跟我这个曾耐心倾听过他的人说。
    我激动地跳下床,立刻就有两个护士跑过来按住我,另一个护士按了铃。我连忙大叫:“别给我打针,我很清醒,我只是要去打个电话!”
    护士长帮我拨了分机到徐晨的办公室,没人接听。在我急躁的坚持下,她又帮我拨通了门诊大楼十七层临床药理中心的分机,显然是打通了。她歪头夹着电话,向我复述电话那头的消息,徐晨已经被暂时停职了,正在接受医院和卫生局医政处的调查,所以近日不会来上班。
    她用美丽的眼睛看着我,征询我接下来还有什么要对药理中心的人说。我被突如其来的消息弄懵了。于是她挪开目光,挂起微笑,口齿伶俐地对着话筒说道:“如果徐主任哪天正好过来了,麻烦你给他带一个信,就说住院部六病区的一个女病人有事情找他,挺急的。六病区,三号病房,三一四床位的。好,谢谢。挂了。”再回头对我一笑。自从确定我已经神志正常以后,她对我的态度好多了。
    徐晨出事了,不知道是自己不小心暴露,还是卢天岚去告发的。我忍不住伤感,为这个曾经跟我倾诉了一个下午的孤独的人。他曾经如此信赖我,把两瓶“爱得康”交给我保管,想要把他发现的凶案秘密告诉我,结果我却自作聪明地以为那是一个圈套。
    现在该怎么办呢?徐晨也许再也不会出现了,等待无期,凶手却时刻蛰伏在我身边,等着要我的小命,他显然知道我的一切,我摸不到一分一毫的线索。现在我真是后悔六月二十八日没有去徐晨的办公室,不然,我不但能再见他一面,能恰好逃脱凶手的设计,而且没准现在已经顺藤而去,将凶手抓获归案了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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