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的放化疗使原本就瘦小的周而好像只剩下了骨头架子,穿着不合身病号服的时候整个人轻飘飘的,像个纸片人。
余念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在除夕这天也跑来了上海,和周妈妈一起做了许多好吃的,带来医院和周而还有宋迟吃顿年夜饭。
周而带着帽子,穿上了余念送给她的毛衣,虽然脸色苍白,但心情好,人也显得神采奕奕。宋迟和她带着一样的帽子,不知道的人只以为是情侣款,并不会联想到其他什么,这是他自认为微不足道的用心。
整座医院比往常空了许多,病房里也早已经香气四溢。周而靠着枕头,看他们三人拼着小桌板摆放碗筷,电视里也是一片喜气,新年联欢晚会就要开始了。
“以前小时候守岁的时候,爸爸总是煮元宵呢。”现在在周妈妈面前谈起周爸爸,也比以前坦然许多了。周而怀念起那时候,是因为在这个日子里想念父亲的同时,也意识到自己对很多东西都失去了接受的能力。
宋迟舀了一碗排骨汤,里面依稀有煮得很烂的碎肉和一些蔬菜,她喝了很多,甚至还要再添一碗。大家一边看电视,一边听余念讲学校里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还有永远挖不完的八卦,有她在热闹许多。
“按你说的,那男孩子我看不是很好吗?”周妈妈忽然开口,余念一愣,忙摆手,“那不行,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呀。”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周妈妈追问,她想起周而那时候,也有很多男孩子喜欢,可她那时候对她极其严厉。记得有一次在她校服口袋里发现了上课递的小纸条,周而被关了好几个周末没能出去玩,最后还是徐耽求情才作罢。
想起徐耽,周妈妈心头又是一沉。可她没有发现,刚刚她随口一问的话,让这个说到现在不停的姑娘乖乖安静下来了。
周而看着余念,“你今天不和你爸爸妈妈一起过,他们不说你吗?”
“我说我跟顾携出去玩了,他们高兴得很,真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过这个理由很好用就对了。平常我要干什么坏事,一说顾携的名字,像免死金牌似的。”余念虽然一直吐槽顾携如何如何,但两人的感情摆在那里,也是没得说。周而觉得这很像那时候的她和徐耽两人,可是这种情谊常有,宋迟这样的情人却只有一个,周而和余念都明白。
周而的手机震了一下,是一条短信:新年快乐,端端。
简单的一句话,和今晚收到的所有长篇大论,拗口押韵的祝福不同,这是发自内心,明明千言万语最后出口却只有一粒的爱意。
此时的徐耽望着窗外绽放的烟花,透过玻璃仿佛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不太友善,还有些警惕的表情,是十几岁的周而。
她想了想,回复一句:你也快乐。
然后她合上手机,问宋迟:“你不是说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我们吗?”
周妈妈和余念都看过来,宋迟放下碗筷:“一般的治疗都是先手术,在放化疗结合辅助治疗。但临床上也有先放疗再手术的。端端这一个多月的努力和坚持没有白费,瘤体有所缩小,和气管的粘连有所缓解。卢主任建议,要抓住这个时机进行手术。”
虽然是建议,但其实也是唯一的办法。大家都知道如果不能进行手术,只是一味化疗意味着什么。这实在是个太大的好消息,周妈妈忽然起身快步走了出去,余念不放心跟出去看。
房间里只剩下周而和宋迟,两人只是望着对方,能看到彼此眼里的希望和爱。
“好孩子……”宋迟忽然抱住周而,再也说不出话来。
从住院开始,周而知道自己休息的时候他就坐在床边看医书陪她,知道他送自己去放疗室时不忍心的神情,也看过他或因失眠或因她而红过无数次的眼眶,可是没有一次他真的像今晚这样哭过。忍受了无数次的坏消息后,终于在好消息来临的时候,哭得这样肆无忌惮。
电视里的掌声和笑声那样热闹,唯独这两个人在这波折丛生一年的尾巴上,哭成孩子模样。
春节过后喜庆的气氛还在,周而的身体等不了太久,手术很快安排下来。
周而这才终于感觉到害怕,即使化疗很痛苦,痛不欲生,但至少还可以走出来,再见到宋迟。可这次是有风险的,她忽然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看到这个男人了。
宋迟亲吻她的额头,不停的在她耳边安慰她,但最终都要放开手,留她独自一人撑过去。
这一年,宋迟三十二岁,这三十二年来除却懵懂无知的时光,有过漫长难熬的痛苦,也有过转瞬即逝的快乐。而在遇到周而之后,这两种体验才真正的填满了每时每刻。
女孩子怀揣秘密,自以为掩饰得当。可是男人都知道的,他要做的,是配合她,为了不让她离开自己,为了一点点能够走下去,在一起的希望。
他等待和她见面,漫长又期待。他害怕每次黎明时的匆匆告别,难舍又卑微。长久不见的怀念和稍纵即逝的欢愉,他饱尝过后,终于再也没什么能够阻挡无论如何也要在一起的决心。
无论她是怎样的身份,怎样的立场,他等她很多次,也很久,不在乎这几个小时。宋迟这样安慰自己,才渐渐平缓了些许心跳。
手术顺利,达到了预期的效果,足够欣慰。那一瞬间宋迟觉得仿佛全世界的幸运都落到了他的头上,虽然他知道成功的手术后一年的生存率并不是百分之百,但有个好的开始,总会得救。先赢下这一年,然后五年,最后一辈子。
周而醒过来想要说话,被宋迟制止,她拉拉他的袖子,宋迟俯身过去,周而小声道:“还能看见你,真好呀。”手术后更加沙哑的嗓音,语调却还是那样带有孩子的调皮庆幸。
“谢谢你。”宋迟有些哽咽,谢谢你没离开我。
“哭包这称号以后我让给你。”周而开玩笑,宋迟也笑了。
手术过后放化疗还是要继续,只是多了一样中药治疗,周而真是叫苦不迭。
一次周妈妈来时宋迟正在哄周而喝药,周妈妈看她耍赖,脸一沉从宋迟手里接过药碗,周而吓得半死,赶紧让宋迟把药拿回来,当着周妈妈的面乖乖喝了。
“端端果然还是比较怕妈妈。”宋迟嘲笑她,周而很不屑,苦着脸不吭声。
周妈妈道:“宋先生,卢主任想让你过去一趟。”周妈妈对宋迟是客气的,但却不算亲近,宋迟并不介意,他安顿好周而才走出病房。
“你手术那天,小耽来过。”周妈妈坐到床边,告诉周而:“可是当他听到手术成功的时候就走了。”周妈妈看着周而,周而明白她的意思,“我会去见他的,我们的事,总要整理好。”
其实她很害怕徐耽真的毫无保留地完全原谅了自己,即便他声称那是不能指望的事。
等周而身体调理的差不多,能吃的东西多了些,脸上终于长了点肉,有了些血色的时候,已经是五月初的春末了。
只是周而的帽子再也没摘下来过。
“我终于换了一个样子呢。”周而摸着空空的脑袋,开玩笑道:“这样你记得的这样子,就有两个了。”
“什么样子都好。”宋迟心疼,虽然无所谓她变成什么样子,却担心她自己过于担忧。
还好周而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很快就要到我们认识的季节了呢。”厚厚的毛衣脱去了,换上了轻薄的外套,也有爱美的女孩子早就迫不及待穿起了裙子。
“月底的时候,我约了徐耽见面。”周而忽然说,宋迟点点头,“我送你去,也等你回来。”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