魑魅之影

第8章


  正一道中,以天师道为主,而天师道以龙虎山⑨为本山,故又称为龙虎宗。正一道中另有上清、灵宝两派,各以茅山、阁皂山⑩为本山,是为茅山宗、阁皂宗。这三宗皆以符箓行道术,统称“符箓三宗”。
  听说张道士师承茅山宗,申云潜扬扬眉,说:“在下听闻上清茅山宗道士皆精通法术,能以符箓请仙驱鬼、镇宅安魂、呼风祈雨、兴云招雷,不知可有此事?”
  张道士看着申云潜,缓缓说道:“法以道为本,而道存于心。夫五行根于二气,人若能聚五行之气,运之为五雷,则雷法为先天之道,雷神乃在我神,谓之以气合气,以神运神。会此之道,参此之理,则二气不在二气,而在吾身,五行不在五行,亦在吾身。吹而为风,运而为雷,嘘而为云,呵而为雨,千变万化,千态万状,种种皆心内物质之。虽呼风祈雨、兴云招雷又有何难?”
  “如此说来,张道长可谓身怀异术。”申云潜挑了挑大拇指。
  “此乃雕虫小技,何足挂齿。”张道士摇摇头,说,“修道之人,应以内丹修炼为本,丹道若成,则招雷呼风皆自然之事,不假人为,一如人之降生,吮吸母乳,亦自然之能力也。丹若不成,则一切符箓、踏罡、步斗皆是笑谈,乃江湖术士骗财所为耳。”
  道教中修炼的方法分为外丹、内丹两种。外丹指用炉鼎烧炼金石,配制成药饵,做成服食后能长生不死的金丹,又被称为黄白术。内丹指在人体内以精、气、神为原料,炼养成长生不死的丹药,实际上就是一种打坐调气的养生术。因为服食以铅、汞为主要原料炼成的丹药非但不能长生不死,反而会使人慢性中毒——在外丹术极为盛行的唐代,唐太宗、唐穆宗、唐武宗、唐宣宗四帝先后都因服食丹药而死——所以外丹术自宋代起就逐渐衰落,此后道教诸宗派皆以内丹修炼为主。
  “道长所言甚是,受教了。”
  听完张道士一番议论,申云潜甚是赞同。原本青城山玄真道长就在信中称赞张道士精通道法,此时申云潜听他引经据典、侃侃而谈,愈发觉得眼前之人乃得道的大德法师,暗下决心一定要多留他住一些时日,以便好好讨教一番。
  二人在堂屋里闲聊,不知不觉便过去两个钟头。正聊着,申云潜瞥见家中小厮站在门口,探头朝里张望,便开口道:“二福,有何事?”
  被称作“二福”的缠头少年走进堂屋,躬身说道:“回老爷话,少爷回来了。”
  “哦,叫他到这里来。”申云潜挥挥手让二福下去,又转身对张道士说,“小犬平日在省城负笈,近日学校放了暑假,故回家来,请容在下引为道长一见。”
  不多时,便见一个穿着米色绸衫的少年走进屋来。那少年脸形瘦长,头发用发蜡梳成整齐的三七分,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圆眼镜,鼻子两边各有一道浅浅的法令纹。少年进屋之后,径直上前对申云潜深施一礼,恭恭敬敬地说:“孩儿见过父亲大人。”
  申云潜点点头,引介道:“此乃小犬可轼。可轼,见过张道长。”
  申可轼和张道士互行一礼后,在下首坐下。
  “张道长是位云游四海的高道,近日游历至此,特意捎来一封青城山玄真道长的书信。为父和张道长一见如故,便留道长在家中做客。”申云潜向儿子介绍张道士说。
  “如此说来,张道长一定去过很多地方了?”申可轼听说对方是云游道士,连忙兴奋地说。
  “贫道素喜游历,居无定所,四海为家,故此倒也去过些地方。”张道士答道。
  “太好了,道长有空一定要给我讲讲那些游历故事。”
  “若是申公子喜欢,贫道敢不从命?”
  “我早就想到外面去看看了,不过现在最远也就去过省城而已。”
  申云潜咳嗽了一声,厉声说道:“你现在应该在省城刻苦读书,将来光耀门楣,不要总想着出去游玩。”
  “是,孩儿知道了。”申可轼低下头,细声答道。
  见儿子认错,申云潜的语气缓和了一些,说:“你想外出见见世面,增加些阅历,为父不是不知道你这层意思,只是现在世道不太平,你在外面若有什么三长两短,为父怎么对得起申家的列祖列宗?”
  “是。”申可轼诺诺地说。
  “在下早年一直没有生育,迟至中年才得一子,香火单传,故平日对小犬管教甚严,让道长见了笑话。”申云潜对张道士解释道。
  “申施主种种庭训,皆出于舐犊之情,实乃爱子情深,又哪里谈得上笑话。”张道士答道。
  “道长谬赞了。”申云潜微微一笑,转身对申可轼说,“你下午到哪里去了?”
  “回父亲大人的话,孩儿下午去龙渊山转了转。”
  “不好好在家中读书,成天只知到外面闲逛,”申云潜面露愠色,说,“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随便出去。”
  “是,孩儿知道了。”申可轼低下头,懊丧地答道。
  “你每天若是功课做得好,便可请张道长抽空给你讲讲游历故事,但你可不能缠着道长。”训完话,申云潜话锋一转,说道。
  “是,谢父亲!”申可轼的眼睛一亮,连忙答道。
  三人又坐着聊了一会儿,只见红日西斜,已到了晚饭时分。二福走到屋门口,恭恭敬敬地说:“老爷,晚膳已经准备妥当了,夫人说她在后院和小姐们一起用膳。”
  申云潜吩咐道:“不用了,你让夫人到饭厅一起用膳。”
  “是,我这就去叫夫人。”二福说完转身离去。
  申云潜对张道士说:“请道长移步饭厅用膳。”
  张道士起身称诺,跟在申云潜后面走出堂屋,沿着抄手游廊走到西厢房。按照四合院的格局,内院堂屋和两边的耳房是主人的居所,东厢房是长子住所,西厢房是次子住所,因为申云潜只有一个儿子,所以西厢房被改成饭厅。饭厅正中摆着一个大大的胡桃木镂空雕花圆桌,上面已经摆好了酒肴。
  “道长请坐。”
  申云潜安排张道士在自己身边坐下,申可轼坐在他的对面。这时门外施施然走进一个贵妇人,那妇人三十多岁,脸上略施粉黛,乌黑的头发在脑后绾了一个髻,髻上插着一支又细又长的发钗。她上身穿着牡丹纹中袖黄绸袄,下身是一条红底水仙纹长裙,袄裙都缀着珍珠镶边,看上去华美异常,像是从画上走下的美人。
  “此乃拙荆申包氏,”申云潜介绍道,“这位是张菽子道长。”
  “见过张道长。”
  申包氏低声道了个万福,走到申云潜身边坐下。这时,张道士注意到这位申夫人乃是天足,并未缠脚。
  “张道长从青城山一路游历而来,”申云潜捋了捋胡须,说,“我与张道长一见如故,留道长在此多住几日,以便向道长讨教。”
  “不敢当,不敢当。”张道士连连谦让。
  “老爷平日就喜欢求佛问道,如今家里来了高人,自然是高兴还来不及。”申包氏浅笑道。
  “是啊,”申云潜举起酒杯,说,“在下先敬道长一杯,算是为道长接风洗尘。”
  “多谢申施主。”张道士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来,吃菜、吃菜。”申云潜举起象牙箸,说,“也不知道长喜欢吃什么,就吩咐厨房随便做了几个菜,川菜麻辣,怕不合道长的胃口啊。”
  话虽如此,可餐桌上鸡鸭鱼皆有,色香味俱全,绝对不是“随便”就能做出来的,想来申家厨房的大师傅应该颇有两下子。
  “备下这么一桌珍味佳肴,真是叨扰申施主了。”
  “哪里哪里,在下只是略尽地主之谊。”申云潜笑着说,“不知道长吃得惯花椒、辣子吗?”
  “贫道乃口粗舌糙之人,酸、甜、苦、辣百味不拒。”
  “那太好了,请道长尝尝这个鳝段粉丝,”申云潜指了指桌上的一盘菜,说,“是用新鲜鳝鱼剔骨斩段,以滚油炸至金黄,然后淋上用糖、醋、花椒、红油调制的底汤,佐以细粉丝,麻辣酸甜,甚是可口。”
  张道士尝了一口,连连称赞。
  申云潜又指了指另一盘菜,说:“这个是甜皮鸭,做法是先用香料将整鸭腌渍一番,再用卤汁煮熟,控干水分之后以滚油一勺勺淋至酥脆,因为最后还要在鸭子上刷一层饴糖,所以叫甜皮鸭。”
  张道士举箸道:“古人云‘君子远庖厨’,想不到申施主饱读诗书之余,还对烹饪如此了解。”
  申云潜笑了笑,说:“说来惭愧,在下耽于口舌之欲,所以略懂烹饪,细细一想,真是有违圣人仁心教诲。”
  张道士笑道:“申施主此言差矣,昔日齐宣王以羊易牛,孟子犹称王有仁心,可见只要仁字在心,又何必拘泥小节呢?”
  张道士口中所说齐宣王以羊易牛的典故,出自《孟子》,说的是齐宣王看见准备杀掉献祭的牛经过庭下时瑟瑟发抖,心有不忍,所以命人以羊代替,孟子说齐宣王因为亲眼看见牛而不忍心杀掉它,也是一种仁慈的表现。申云潜原本只道张道士精通道家典籍,不料他对儒家典故也是信手拈来,心中不由得暗暗佩服。
  与此同时,在后院里,申云潜的三个女儿正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根据四合院的传统格局,垂花门隔开了内外院,外院是用人、塾师之类居住的地方,内院则是主人一家的居所,而在内院里,又分出一个后院,这个后院通常是家中女眷的居所,以示男女内外有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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