魑魅之影

第11章


  “原来如此,这可算是一件镇寺宝物了。”张道士叹道。
  弥勒佛背面供奉的是韦陀菩萨,这尊韦陀神像头戴凤翅兜鍪,身披狼狈为奸镏金锁子甲,足穿乌云皂履,双手平举金刚降魔杵,有一人多高,甚是威武。在寺院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根据韦陀菩萨手里金刚杵的方向来表示寺院的大小——如果韦陀将金刚杵扛在肩上,表示这是个大寺院,可供云游僧人挂单吃住三日;如果韦陀将金刚杵平端在手中,就表示这是个中等寺院,可供云游僧人挂单吃住一日;如果韦陀将金刚杵拄在地上,则表示这是小寺院,不能供云游僧人挂单吃住。张道士见眼前这尊韦陀神像乃是平端金刚杵,便知这是一座中等规模的寺院。
  众人出了天王殿,穿过一个天井,便是三圣殿。这三圣殿供奉的是西方三圣,即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和大势至菩萨。这“阿弥陀”乃是梵语“无量”之意,故阿弥陀佛又可称为无量寿佛。殿内正中这尊阿弥陀佛头饰螺发,大耳垂肩,脑后饰有尖圆形火焰纹头光,左手结施与印,右手结无畏印,足踏莲花座,座上各有三重仰莲和一重覆莲,莲瓣错落有致,雕工精美。
  申云潜依旧燃香三拜,张道士亦双手合十行礼。礼佛完毕,圆通和尚在前引路,众人出了三圣殿,迎面是一个稍大一点的院子,左右厢房前各有一排花坛,里面种着白兰花、万年青、百子莲、瑞香、柃木等花卉,其中白兰花、百子莲已经盛开,煞是好看。院子正中有一口近一人高的石缸,缸内置有假山,山上植有虎耳草、报春花、含笑梅等花木,山顶上有个高寸许的小木亭子,亭子边有个指甲盖大小的石碑,上面刻着“鸣凤池”三个字,游人若不仔细看,还真看不清那只有绿豆大小的文字。缸内的水池里游着五六尾金鱼,看上去悠然自得,甚是逍遥。
  “这便是敝寺的大雄宝殿了。”圆通和尚双手合十道。
  张道士闻言抬头一看,果然发现眼前的大殿比前面几个大了许多,屹然建在八级石阶之上,殿前分列两个高大的石塔,石塔之间放着一个两人方能合抱的铁香炉。
  众人走进大雄宝殿,只见殿内供奉着三身佛像——法身佛毗卢遮那在中,报身佛卢舍那居左,应身佛释迦牟尼居右。佛像前点着香烛和长明灯。申云潜连忙燃香拜佛,张道士亦跟着双手合十行礼。
  “诸位檀越礼佛已毕,贫僧便带你们去见住持吧。”待申云潜起身后,圆通和尚说。
  “有劳了。”申云潜对圆通和尚行一礼,又扭头对管家毕根说,“你待太太、小姐们进完香,就随她们去后院赏花,我与张道长会完住持之后,自会去找你们。”
  “是。”毕根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三位请这边走。”
  圆通和尚引着申云潜、张道士、申可轼三人出了大雄宝殿,向后穿过一道屏门,拐进一个小院子。
  “这里便是敝寺方丈所在,三位请稍候片刻,待贫僧进去通报一声。”
  圆通和尚所说“方丈”一词,原本指的是寺院住持的居所,亦称堂头、正堂,后来才渐渐引申为住持之意。
  片刻之后,圆通和尚便返回来了,他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住持在茶堂等候各位,请进。”
  这小院子里有三间房,分别是住持的居室、茶堂和衣钵寮,申云潜已是熟门熟路,所以道声谢,便带着张道十和申可轼迈步走进茶堂。
  “阿弥陀佛,申檀越好久不见了。”
  申云潜刚迈进门,耳边便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他连忙双手合十行礼道:“大师,好久不见了。”
  张道士随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黄色僧袍的老和尚从榻上起身,正向来客双手合十行礼——这位老和尚正是龙渊寺的住持松月禅师。他看起来有七十多岁的年纪,额头上有着深深的抬头纹,三角浓眉下有一双丹凤眼,眼纹细长。他的眼睛清澈而温和,但眼神锐利,看上去好像一潭池水般深不可测。松月禅师中等身材,背微微有些驼,可是一旦站在那里便给人一种无法忽视的感觉。
  “这位是张菽子道长,”申云潜向松月禅师介绍道,“此乃小犬可轼。”
  “阿弥陀佛。”松月禅师口诵佛号,双手合十行礼。
  申可轼和张道士连忙还礼,并按照宾主落座。这时一个小行者敲门进来,一一为来客奉茶后又悄然退下。
  “自申檀越上次造访敝寺,不觉已过去数月了,檀越别来无恙否?”松月禅师微笑着问道。
  “弟子一切安好,劳大师挂心了。”申云潜答道。
  “哪里,请喝茶。”
  这间茶堂大约两丈见方,正对门是一张万字围屏罗汉床,两边各有一对酸枝红木太师椅,两把椅子间有一个云纹小茶几。张道士抬头望去,只见罗汉床后的墙上高挂一幅释迦牟尼说法图,图边有一副对联,上联是“天即是心,心即是天,天心互合真大士”,下联是“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空一贯乃如来”③,对联的落款正是松月禅师。
  “贫道一路进来,见龙渊寺佛法森严、轨范恭肃,想来住持真不愧有大师之风,令贫道心向往之啊。”
  “道长谬赞了,”松月禅师摆摆手,说,“老衲蒙诸山长老、僧众推举,担任住持,这护持佛法、弘扬教义,实乃老衲之本分,敢不尽命?”
  张道士会心一笑,指了指墙上的对联,说:“贫道见住持所写的一副对联,区区三十字,却已经尽道佛法奥义,非大德高僧,不能道出个中趣旨,更兼住持从教有方,治寺有则,怎不令贫道由衷敬佩?”
  “阿弥陀佛,道长过奖了。”
  “弟子昨日与张道长一番晤谈,所获良多,”申云潜摸摸胡须,说,“张道长精通道法,亦乃大德之人。”
  “道长仙风道骨,望之即不似俗人。”松月禅师附和道。
  张道士摇摇头,说:“贫道乃一介游方道士,素来风餐露宿,皮糙肉厚,一副田舍翁模样,哪里有什么仙风道骨。”
  “出家之人,本应苦修悟道,”松月禅师道,“佛祖主张佛门僧众着粪扫衣,于树下宿,日中一食,即是此理。”
  “昔日白云子④亦曾说过,‘久坐、久立、久劳役,皆宜戒也。此是调理形骸之法,形坚则气全,是以斋戒为渐门之首矣’,所谓释、道相通,原本如此。”
  “善哉,善哉。”松月禅师不禁点头称是。
  “弟子见张道长与大师皆是悟道高人,今日真可谓一见如故啊。”申云潜不失时机地说。
  张道士与松月禅师相视一笑,低头不语。
  申可轼毕竟是年轻人,枯坐在此,耳边听的尽是客套话,不禁有些无聊,他伸了伸脖子,四下张望着。
  张道士眼见申可轼百无聊赖,转而说:“贫道见申公子骨相不凡,他日必有所成,申施主有子如此,实乃幸事。”
  “哪里,小犬不才,承道长吉言了。”申云潜连忙拱拱手。
  “贫道观今日局势,大凡海内名士,或去泰西,或去东洋,无不求学于域外。申公子天资聪颖,申施主若能送其游学海外,增学识、添阅历,他日归国,或为政,或为商,或为学,又何愁不能成为栋梁之才呢?”
  申云潜看了一眼张道士,沉吟说:“道长言之有理,容在下三思。”
  见张道士忽然出言支持自己出国留学,申可轼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满脸期待地看着陷入沉思的父亲。
  “阿弥陀佛,求学海外本是一件好事,但申檀越舐犊情深,不忍父子亲人远隔,亦是人之常情啊。”这时松月禅师出来打圆场,说道。
  张道士哈哈大笑,道:“唐人有诗云‘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即使是出家人,为求真经,亦不远万里求学,如大唐玄奘⑤法师。”
  “嗯……”见张道士搬出玄奘的事例,松月禅师也一时语塞。
  申云潜默然不语,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贫道记得孔圣人也说过,‘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依贫道看来,这求学海外正是游必有方。”这时张道士又搬出孔夫子为自己壮势。
  松月禅师淡然一笑,道:“道长所言唐诗,说的尽是尘世功名,我等出家之人,四大皆空,于这红尘中事,似不便插手啊。”
  张道士直视松月禅师,呵呵笑道:“东瀛子⑥云,‘善恶二趣,一切世法,因心而灭,因心而生’,禅宗亦有‘我心即我佛’之语,可见修道之人,羽化成佛全在一心,那些清规戒律,只是外因。倘若真心向道,出家或是不出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阿弥陀佛。”见张道士言辞犀利,松月禅师便不再出语反驳,只是埋头低诵佛号。
  “小犬区区之事,却劳二位长老费心,在下真是诚惶诚恐。”申云潜眼见冷场,连忙道,“今日天色正好,宜谈风月,那等俗事他日再理不迟。”
  申可轼期待了半天,也不见父亲松口,不禁有些沮丧。
  见申云潜出来打圆场,张道士也自觉方才出言太过,于是舒缓表情,对松月禅师说:“贫道见住持一副对联写得如此精妙,想必于那诗文上是十分精通的。申施主乃文雅之人,素来与住持交好,恐怕正应了那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啊。”
  申云潜对张道士说:“住持大师饱读诗书,为远近闻名的诗僧,道长前半句所言不虚。不过在下一介俗人,何德何能与高僧大德并列,道长后半句真是谬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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