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九里

过了一会儿，董事长问鹿鸣，“你怎么看？”
    鹿鸣沉吟了阵，说：“在座的所有人当中，我是最不了解情况的，要是讲了什么不合适的话，先请董事长谅解。今天这个事情，董事长要问我的意见，老实说，我怕说出来会刺激到你。”
    董事长脸暗沉沉的，说：“你讲吧，没关系，只要是事实，我都接受。”
    鹿鸣说：“那好，我就说说我的看法吧。南宋有一个政治家，叫陈亮，他给当时的皇帝宋光宗写过一封奏折，叫《论开诚之道》，在这封奏折里边，他写了这样一句话，叫做“臣愿陛下虚怀易盛，开心见诚，疑则勿用，用则勿疑，与其位，勿夺其职；任徽事，勿间以言”，这意思就是说，他希望皇帝能虚怀若谷，开诚布公对待能人，心存疑虑的人就不要用，用了就不要再对此人心存疑虑。给人一个职位，就不要插手他的工作；用人做一件事，就不要妄加言语评论。后人对这句话总结凝练，就形成了我们通常说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容嬷嬷眼睛一亮。
    董事长说：“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导致今天这个局面的始作俑者，其实是我自己？你觉得我怀疑他们两个，不信任他们两个，是吗？”
    鹿鸣说：“怎么说呢，还是一分为二的对待吧，实际上，不管是常务副总还是林先生，你的态度都是一样的：信任他们的忠诚，怀疑他们的能力。一方面你认为他们两个绝对不会暗地里害你，一方面你又怀疑以他们两个的能力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抱着这样的心态看待两个人的劳动成果，就会是现在的结局。你因为容总和我说的话而否了林先生推荐的人选，又因为林先生的话准备否掉常务副总推荐的人选，表面上看起来，好像都是外力在左右你的判断，实际上不是的，真正左右你判断的是你潜意识中对他们两个能力的怀疑，容总也好，我也好，林先生也好，只不过是你利用来堵另外一方口的依据罢了。”
    常务副总在旁边热泪盈眶的点头，看那样子仿佛恨不得扑上来亲吻鹿鸣一百遍。
    董事对容嬷嬷说：“容总，你这个朋友说话，真是一针见血。”
    容嬷嬷笑道：“真话通常都不好听。”
    董事长沉默着没做声，精神导师由于鹿鸣把战火引到了董事长身上的缘故，对容嬷嬷和鹿鸣的敌意消除了一些，居然主动给两人添茶水。
    董事长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有点疲惫，他问鹿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鹿鸣认真的说：“我个人的意见，人力资源部是公司很重要的部门，如果董事长抽得出时间，我比较建议你把常务副总推荐的六个人，连同林先生之前推荐的三个人都见一遍，有合适的，就挑出来先用着，如果都不合适，就继续招，只是这回改变策略，简历由你自己来挑，面试由你自己来做，常务副总和林先生负责给你打下手，相信这样豪华的面试天团，一定能找到合适的人选。”
    这个方案本质上是在和稀泥，但客观来说，面试中高层管理人员，确实应该是企业领导者一项很重要的工作。所以董事长虽然皱着眉头，终究还是答应了，“好吧，就这么办。”
    作为当事人的精神导师和常务副总，对这个建议似乎也都接受了。
    公事谈完，场面轻松下来，董事长和颜悦色的对鹿鸣说：“上次吃饭，发现你对虾好像比较偏爱，我们酒店刚好进了一批货，一会儿送一些去你家。”
    鹿鸣干笑了两声，老老实实的说：“我只会吃，不会做。”
    容嬷嬷笑嘻嘻的说：“我会做，给我吧！”
    这倒是真的，容嬷嬷的厨艺堪称圣手。
    晚上鹿鸣把容嬷嬷喊回家，适逢鹿家爹妈出去喝喜酒，家里没其他人，容嬷嬷亲自下厨，做了一盘酱爆虾，两人吃得圆头圆肚的，在沙发上葛优瘫。
    容嬷嬷打着饱嗝，说：“白天那场恶战，你表现得还不错，恭喜你进步了，再加把劲，应该就可以看到我后腿扬起的灰尘了。”
    鹿鸣气得笑出来，容嬷嬷的自信就跟她的脸皮一样广阔无垠，无边无际。
    容嬷嬷又说：“再问你个事，你当时是怎么想到把矛头指向董事长的？”
    鹿鸣把手枕在脑后，懒洋洋的说：“这还用说吗？管理界不是有一条潜规则么，一个企业的领导者是企业所有问题和一切争端的根源，人事方面也好，管理方面也好，资源方面也好，发展方面也好，格局方面也好，只要是问题，只要有争端，都是领导者导致的，他的视野不开阔，技能有缺陷，格局太狭窄，目光太短浅，三观不科学，总之，分析出问题的原因之后，直接套到领导者身上就行了。他们别的优点没有，特别擅长自省自咎，一听别人说自己有问题，通常的反应都是赶紧先自我反思下，看看是否属实，一反思，十有八九都会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因为有一个逻辑已经潜移默化的植入了他们的头脑，那就是企业的问题都是人的问题，而人都是他自己在管。”
    容嬷嬷一骨碌从沙发上爬起来，惊讶的说道：“你这套理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我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鹿鸣莫名其妙的说：“这还需要说吗？这套理论在咨询界不就像1+1=2那么通俗易懂清新自然吗？你一个多年资深的老司机，听见我跟你讲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不应该是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笑吗？”
    容嬷嬷呆了呆，然后果真开始仰天狂笑，用《东成西就》里中神通王重阳出关时的腔调说：“哈哈哈，我可以天下无敌了！”
    这下换鹿鸣呆，“你发什么疯啊？”
    容嬷嬷激动的抓住鹿鸣的手，“鹿鸣，说吧，还有什么压箱底的法宝，都告诉我吧，你简直不知道帮了我多少忙啊，老子以前每回写问题分析都写得肠穿肚烂，现在好了，有了你这套理论，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写不出问题分析了！”
    鹿鸣飞起一脚踹开她，“走远点，我不做老大已经很多年了，没有压箱底的法宝给你。”
    容嬷嬷怪叫了一声，“你打算专心为那个高中生打工？”
    鹿鸣横了她一眼，“他不叫高中生，他叫张九里，是我的老板，请你对他尊敬一点。”
    容嬷嬷笑嘻嘻的，把两条大长腿搭在鹿鸣的肚子上，“宝贝儿，听我说，你天生是搞咨询顾问的材料，行政主管的画风不适合你，这小城虽然也发达，跟北京相比终归还是太小，留在这里你会被埋没的，跟我回去吧，麦肯锡你不想呆也没关系，来我公司啊，我给你一半的股份。”
    鹿鸣推开她的长腿，“我不回去，我现在生活得挺开心的，而且我也不觉得自己被埋没了，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
    这天晚上容嬷嬷留宿在鹿鸣家里，鹿鸣把卧室让给她，自己睡沙发，半夜她起来喝水，见桌上的手机提示灯一闪一闪的，拿起来一看，是张总发来一条短信。
    张总写：听说你最近经常住酒店。
    鹿鸣暗骂小月告密鬼，回了一句：老板辛苦了，我北京的同学过来出差，就住在公司附近的酒店，我有空就过去陪她聊天。
    信息发出去之后，她想了想，又补充一条：她是女的，大我十岁，我们从前是好朋友。
    很快老板充满王霸之气的回了一条：就算是男的我也不怕。
    鹿鸣看着那条短信，指尖在每一个字上摩挲，在这个漆黑的夜里，在老板看不见的地方，她悄悄的笑出了声。
    她心里暖融融的，那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