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九里

27 千古一贱(7)


没几天,容嬷嬷果然找了个机会,妥帖的打消了汪一波跟张九里合作的念头,作为酬劳,给容嬷嬷分公司找开业地址的任务就光荣的被张九里分配到了光头老大身上。
    光头老大是本地通,他找办公场所的段数之高,跟容嬷嬷不可同日而语,容嬷嬷花了三个礼拜也没找到合适的地方,光头老大不到三天就给她物色了一个价钱,地段,面积都完美符合容嬷嬷要求的地方,把容嬷嬷乐得眼睛都找不到了。
    地方敲定,张九里又充分调动他在工商系统的人脉,帮助容嬷嬷在最短时间里把一干证照办下来,挑了个良辰吉日,容嬷嬷的分公司正式开张啦。
    然后亲戚就找上了门。
    容嬷嬷出生在宁夏中卫,是典型的西北人长相,但是她妈妈却是本市人,出身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当年响应祖国号召支援大西北,本来是想支援个三五年就回来结婚生娃过太平日子,没想到在冰天雪地滴水成冰的地方认识了容嬷嬷的爸爸,从此落地生根,他乡变故乡。
    容家妈妈一共有四个姐妹,她排行老三,除了她远赴千山外水之外,家里大姐,二姐四妹都在本市安居乐业,开枝散叶了,四姐妹中,容家妈妈跟二姐关系最要好,相应的,二姐的孩子,一个聪明伶俐的男孩,也最得容家妈妈欢心。
    这个男孩,也就是容嬷嬷的表弟,经历十分坎坷,这个坎坷,不是社会新闻里经常提到的那种历经艰辛尝尽百态的坎坷,而更像是一种随心所欲求之不得又不愿意放弃之下遭受的打击,简言之就是不作不死。
    表弟从小到大都是优生,大学是国内的名校,毕业时校方给他两个选择:留校或者保送本校的研究生,结果他两个都没选,一个人拖着行李去国外留学,留学的地点,往家里报的是美国,半年之后才发现是日本,把父母气得肝儿疼。但是儿大不中留啊,他在日本先后读了八年书,主攻金融,快要三十岁,日本发生了核泄漏,安全起见,他拖着行李箱飞奔回国了,这个时候距离拿到博士文凭只欠临门一脚。
    回来在家里休息了半年,他打算出山了,家里以为他要回日本补上那一脚,把博士文凭拿到手,没想到他老人家说,压根儿不在乎文凭,打算靠实力做一番大事业。
    接下来就是艰难的找工作,他是金融方向,前几年热得一塌糊涂,这两年冷得冰冻三尺,漫长的见工过程中,碰的壁比吃的米还要多,一年以后,终于老天开眼,他在一家投资公司找到了个写投资分析报告的活儿,从此以后正式迈入自食其力之列。
    容嬷嬷的分公司开张以后,表弟就在他公司里吹嘘,说他表姐容嬷嬷是咨询界一霸,公司每年只上九个月班还可以环游世界福利好的让人流泪。
    结果这话传到了他公司的老板,一位海归派的耳朵里,老板就想把自己刚刚大学毕业的妹妹介绍进去工作,表弟受宠若惊的领走了这个差事。
    但是容嬷嬷的公司是很不好进的,倒不是说她招聘的门槛高,是容嬷嬷的用人标准太奇葩,她招人特别挑剔,名校的不要,优秀生不要,嘴甜的不要,爱交际的不要,有野心的不要,想发财的不要,爱抱怨的不要,人娇气的也不要。表弟老板妹妹占了其中三样:想发财,爱抱怨,人娇气。容嬷嬷面了一轮之后,非常客气的把她给拒了。
    表弟老板妹妹回去就跟哥哥哭诉,表弟老板是个妹控,见不得妹妹受委屈,他就找了表弟,要他想办法,说服容嬷嬷录用老板妹妹。
    表弟知道容嬷嬷的脾气,几番思量,决定走曲线救国政策,回家跟他妈妈哭诉说老板妹妹特别想去表姐公司工作,但是表姐把她给拒了,现在老板看见他都没有好脸色,他以后在公司估计没什么前途了。
    二姨心疼儿子,就给容嬷嬷打电话,问她能不能通融下,把表弟老板妹妹录用了,权当是可怜表弟三十几岁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还算体面的工作,别因为一点小事就给搞没了。
    站在母亲的角度,表弟的妈妈说出这番话也是爱子心切,可以理解,但是站在容嬷嬷的角度,她却感到了深深的气愤,她很强硬的表示,虽然体谅表弟的难处,但是表弟老板妹妹实在不符合公司一贯的用人标准,难以录用。
    事后她恨恨的跟鹿鸣抱怨说,“凭什么我要为表弟的前途买单,我受苦受累卖命干活的时候,他在干什么?我好好一锅汤,凭什么为了他一个不值二两钱的老板的要求,就硬生生要搅进来一粒老鼠屎,这老鼠屎把我公司氛围搞坏了,谁来买单?我公司倒闭了破产了,谁给我钱花?还有,用人怎么会是小事,那是最大的大事!她什么脑子啊!”
    鹿鸣对容嬷嬷很理解,容嬷嬷虽然随性散漫胸无大志,但那都是生活中的表现,一进入工作状态,她其实是个高度严谨、高度认真的人,不然也不会得到那么多客户的认同。
    二姨一看软的行不通,就开始来硬的,她给容嬷嬷的妈妈打电话,让容嬷嬷的妈妈给容嬷嬷下命令,必须录用老板妹妹。
    二姨不知道容嬷嬷是个天生的反骨(她后脑勺凸得特别高),容家妈妈电话打过来,话才说了三句,就彻底激怒了容嬷嬷,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吵的天翻地覆,结尾是母女两个撂下狠话,互相不理睬对方了。
    表弟老板那边不知道这些事,仍然一天三餐的催表弟尽快给个结果,表弟捅了这么大篓子,也有些傻眼,他既不知道该怎么说服容嬷嬷,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复老板,整个人都Shock,只能继续跟他妈妈哭诉,让他妈妈想办法。
    容嬷嬷知道这事儿之后,怒火万丈的跟鹿鸣说:“真想揍死这个家伙!”
    鹿鸣鬼鬼祟祟的说:“真的假的,要不要我帮忙?我知道哪儿能埋人。”
    容嬷嬷瞪了她一眼,“你滚!表弟是我的亲人。”
    鹿鸣笑嘻嘻的,“我也就是那么一说,你还真不能揍死他,有人会伤心的。”
    二姨发现容嬷嬷软硬都不吃,也有点束手无策,想来想去,就采用水磨工夫,隔三差五的给容嬷嬷打电话,也不提要录用表弟老板妹妹的事了,就说一些家常,顺带提表弟两句,偶尔叹气两声,表示下忧心。
    容嬷嬷知道二姨在打亲情牌,可是终究是长辈,她跟表弟关系也不错,电话听得多了,既感到心烦也感到心软,她找鹿鸣商量,事情要怎么处理,可以让各方都没有不满意(要使各方都满意是非常困难的)。
    按照鹿鸣的一贯做法,朋友之间相互帮助理所应当,但涉及到具体的公司业务,一般来说她是不给建议的,因为容易出错,也容易得罪人。但是容嬷嬷振振有词的说:“那是对普通朋友,我是普通朋友吗?”
    鹿鸣说:“你非要我给建议,我就给一个,客观来说,表弟老板妹妹的技能层面你是没有异议的,有异议的是她的工作价值观,对吧?”
    容嬷嬷说:“她要真是技能层面有问题还好,那个很容易修正,工作价值观根本没办法教。”
    鹿鸣说:“你不用教她,给她定规矩就行了。”
    容嬷嬷问:“怎么定规矩?”
    鹿鸣说:“以正常的面试而言,最后一步你还没走,就是谈入职条件。我们现在就来行这一步,行完这一步,她知难而退是最好,省去你很多麻烦,她要是迎难而上。。。”
    容嬷嬷一锤定音,“那我也不要她!”
    鹿鸣笑出来,“她才大学毕业,可塑性很强的,你不要这么武断,也许她会被你改变呢?”
    容嬷嬷铁口直断:“三岁看老,她现在都二十几岁了,改不了的。”
    鹿鸣耐心的说:“从前有一个叫做勒庞的法国人,他写过一本叫做《乌合之众》的书,专门讲集体心态的,我记得其中有一个地方是这么说的,当人作为个体存在时,他是一种理性的存在,有独立的意识,知道善恶是非,懂得趋利避害,可是一旦进入群体生活,经过一段时间的驯化,他大脑的知性活动会被抑制,正常的思维活动会被麻痹,他会变成一个完全听命于他的脊椎神经所接收到的外部信号的人,沦为受所处群体主流意识支配的奴隶,这时他的自我人格会消失,但行动能力还在,他会对导致自己丧失人格意识的主导力量唯命是从,做出一些与他的性格和习惯极为矛盾的举措。”
    容嬷嬷不耐烦挥了挥胳臂,“听不懂,讲人话!最讨厌你们这种读点书就卖弄的人,欺负文盲有意思嘛?!”
    鹿鸣气得笑出来,说:“你自己不读书还说别人不讲人话。简单的说,勒庞认为,人会被他所处的环境同化。这本书是大众心理学的开山之作,也是社会心理学的奠基之作,里边提到的大多数理论后来都被证实是符合实际情况的。”
    容嬷嬷狐疑的说:“这个风向不对,小鹿鸣,你该不会是被我表弟收买了,赶来说服我录用他老板妹妹的吧?”
    鹿鸣没好气的说:“是啊,你表弟给我送了一箩筐的钱,我从天黑数到天亮,数得眼冒金星也没数完。”
    容嬷嬷想想又摇头,“不可能,我表弟是个月光穷鬼,一肚皮洋墨水的废柴,既没财力也没能力说得动你出面。”
    鹿鸣气哼哼的,“总算你还有最基本的理智。”
    容嬷嬷叹了口气,“麻麻蛋儿,挑战无处不在,人生需要智慧,这个事情究竟怎么办啊?”
    鹿鸣说:“你要是肯听我的,我就给你个建议。”
    容嬷嬷说:“说吧,我听你的就是了,反正已经走投无路。”
    鹿鸣说:“表弟老板妹妹有三个特点是让你嫌弃的:想发财,爱抱怨,人娇气。现在她一门心思要来你公司工作,往好处想,这说明你公司很有口碑,你何必拒人千里?当然,你自己设的用人标准也不能随便破,毕竟那是公司立足的根本,是必须要坚持的。所以,我建议你把她约来,先跟她谈一年合同,明确三项规则:其一,工作要努力要全心投入,不能做兼职,但一年收入只有5万元,想要更多钱或者想做兼职,就别来公司;其二,工作场合,不管是不是上班时间,严禁抱怨,心里怎么想是各人自己的事,出口抱怨一句立刻辞退;其三,脏活累活杂活全部要自己干,娇声娇气叫苦连天或者干活不利索速度跟不上要求,立刻辞退。一年期满,如果她三条规则都没犯,业绩也不错,再谈接下来的事。”
    容嬷嬷摸了摸下巴,说:“鹿鸣,为什么你这条件开出来让我这么的爽?简直像是大热天喝冰水一样,透心的舒坦。”
    鹿鸣冷眼,给她一个王之蔑视,“要是让你不舒坦,你会去跟表弟老板妹妹谈吗?”
    她自己不知道,她此时此刻的神态,跟张总像极了。
    容嬷嬷说:“那倒是,你觉得表弟老板妹妹会接受我的条件吗?”
    鹿鸣说:“我不知道,90后的思维方式我还在总结中。不过,做一个不怎么靠谱的推测,我认为也许表弟老板妹妹会打退堂鼓,但表弟老板会说服她接受。”
    容嬷嬷问:“为什么?”
    鹿鸣五指敲着桌面,“表弟老板也是开公司的人,知道职场规则,他妹妹那些毛病他应该也清楚,只是下不了狠手收拾,要是有一个人能替他把这活儿干了,他多半是求之不得吧。”
    第二天容嬷嬷就约了表弟老板妹妹来谈入职条件,约法三章一抛出去,小姑娘果然花容失色,说要回去考虑考虑,容嬷嬷十分得意的把客人送走了。
    又过了两天,表弟老板妹妹回话,不甘不愿的表示,她愿意接受容嬷嬷的入职条件,下周一去公司报到。
    容嬷嬷同意了。
    事情到此算是解决了。容嬷嬷为了感谢鹿鸣,定了城里最奢华最高档的酒店荔园山庄周末套间,想带鹿鸣去休假。
    结果鹿鸣一口回绝了,“我周末有事,不能跟你去玩。”
    容嬷嬷扁嘴,“有什么事不能推到周一再做的?”
    鹿鸣喜滋滋的说:“小波从中央美院回来了,周六上午的飞机,我和小月约好了去机场接她。”
    容嬷嬷说:“就是住在温言博家里那个小妞儿?”
    鹿鸣点头,“是的。”
    容嬷嬷说:“她毕业了?这么快,我怎么记得她才去没多久啊。”
    鹿鸣说:“没毕业,是怀娃娃了,暂时中断学业,回来生了娃以后再说。”
    容嬷嬷哦哦了两声,“她老公是谁?”
    鹿鸣说:“她还没结婚呢,只有男朋友,这个人你也认识,”她顿了顿,窃笑了两声,“就是你的表弟。”
    容嬷嬷哈哈大笑,“他妈的世界真小!转来转去都是熟人,”她脑筋一转,“说起来,你好像快过生日了,这个生日准备怎么过啊?你们老板有什么表示没有?”
    鹿鸣一头冷汗,“那个,那个我不跟你说了,我去干活了。”
    鹿鸣慌慌张张的挂了电话,哪知道容嬷嬷那货一转头就把事情捅到了张九里那里。
    自从汪一波事件之后,容嬷嬷跟张九里培养出了一种豺狼虎豹般的商业交情,容嬷嬷希望张九里给她介绍一些客户,帮她在城里站稳脚跟,张九里倒也爽快,容嬷嬷分公司开张那天,他亲自带了城里好几个有头有脸的企业家去捧场,送去道贺的花篮也是个顶个的大,让容嬷嬷很有面儿,但容嬷嬷几次三番打探张九里有什么要她干的活儿,张九里总是笑笑说没有,容嬷嬷是个实诚人,张九里越是表现得无所求的样子,她越是上杆子的要做点什么偿还人情。
    容嬷嬷给张九里打电话,“张总,鹿鸣要过生日了,这个事情你晓得不?”
    张九里说:“知道,晶雪有提醒我。”
    不仅晶雪,小月,光头老大,王校等一群人从一个月前就开始提醒他,明里暗里已经说过不下一百遍了,让他烦不胜烦(他不晓得这些家伙背地里跟人打了赌,说老板会在鹿鸣生日的时候正式落定她女朋友的身份)。
    容嬷嬷问:“你打算给她安排什么生日惊喜啊?”
    张九里说:“容总有什么建议给我?”
    容嬷嬷默然,片刻之后,说道:“玛丽莲梦露曾经说过,手上的一吻多么令人陶醉,可是只有钻石才是女人最好的朋友。”
    张九里说:“容总是建议我送钻石?”
    容嬷嬷叹了口气,欲言又止的说:“别的女人是没问题的,钻石一出马,轻则精神失常重则吐血身亡,但鹿鸣偏偏是朵不走寻常路的奇葩。。。”
    张九里双手枕在脑后,悠悠的说:“所以要格外费点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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