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子朱祁镇

第7章


三 “这就是你们的新天子!”
就在这天夜里,两辆青幔轿车碾过街上的积雪,先后停靠在大学士杨士奇的府门前。太子少傅、谨身殿大学士杨荣和礼部尚书、弘文阁学士杨溥这两位内阁的重要成员先后到达,七十一岁的首辅、华盖殿大学士杨士奇已在书房等待他俩多时了。
皇帝新丧,三位辅臣担负着朝廷重任,白天内阁里忙得不可开交,缘何还要在深夜里车马劳顿聚首在学士府里?他们有什么事情要紧急商讨呢?
户外风雪凛冽,首辅的书房里倒还暖和。书房的一角有一架栗炭炉烧得挺旺,小书童奉上的香茶也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若在平日,三位学士在此谈经论史,吟诗作赋,相互唱和,那是何等惬意!只可惜当下他们没有那样的闲情逸致了,他们的谈话一开始就切入正题。
六十五岁的杨荣首先开口道:“寓公今日相召,想必是商讨国祚之事吧?”
杨士奇名寓,故同僚间以寓公相称,但朝中大多数人皆亲昵而又尊敬地称他杨阁老。建文初集诸儒修纂《太祖实录》,杨士奇被召入翰林任编纂官。朱棣即位,他与解缙、黄淮、胡广、金幼孜、杨荣、胡俨同值文渊阁,参与机务,是明朝内阁制的肇始。杨士奇历经建文、永乐、仁熙、宣德四朝,德高望重,其资历与名望无人可及,故宣宗遗诏以他为辅政五大臣之首,委寄重任。国丧期间,诸事繁复未定,宫中乱成一团麻,他这个内阁首辅不得不在古稀之年挑起朝廷重任,殚精竭虑地运筹谋划,以策万全。此时,见杨荣问他,便从容答道:“先帝丧礼即将圆满结束,按制七日后新君即位荣登大宝。如今朝野议论纷纭,莫衷一是。我等身居台阁,该当如何应对?荣公素有急智,先谈谈你的看法。”
杨荣啜了一口清茶,不疾不徐地道:“先帝遗诏传位太子,命我等辅政,军国重事禀报太后而后行。但近日朝野刍议颇多,宫中盛传太子并非孙皇后所生,实乃宫人之子,孙皇后夺为己子,得承储位,其实非法。其地位甚至应居吴贤妃所生皇子祁钰之后。但无论太子或祁钰皆非先帝嫡子,且年龄均不满八岁,幼主临朝必贻后患。故朝野有一种舆论,倾向于诸王中择贤能者迎立为帝。”
“唔——原来如此!难怪朝中盛传太后属意襄王瞻墡,已派人去内府取襄王金符备用。果有其事么?”素来稳重的杨溥诧异道。
“二位大人觉得择贤而立此议可行吗?”杨士奇叹了口气道,“唉,我亦知在诸王中襄王瞻墡最有令誉,先帝在时也最为器重。国有长君,社稷之福。可是若真迎立襄王,其他的王爷是否会服气?论嫡出越王瞻墉是襄王的同胞兄长;若论齿序郑王瞻埈排行老二,且其生性暴躁,为争嗣动起刀兵来都有可能。到那时天下大乱我辈就悔之晚矣!”杨士奇似乎胸有成竹,侃侃而谈。
杨溥道:“太后春秋已高,国丧中诸事繁杂,她老人家已自不胜其烦。故闻朝野舆论属意襄王,她也乐观其成,毕竟是自家亲生儿子嘛!若由太子继位,祁镇年幼懵懂,且中间还隔着一位孙皇后,恐其掣肘一时。这也是太后不得不忧虑的。”
杨荣道:“祁镇出生仅四个月即被先帝册立为皇太子。不管他是不是孙皇后所生,他是先帝的血脉一点也不假。先帝只有两个儿子,次子祁钰年龄更小,同样是庶出。是故先帝病笃,特命百官朝见太子于文华殿,且遗诏令我等与太后一同辅佐太子,待其成长。太子继位天经地义,还有什么可迟疑的呢?当今之计,我等唯有一心辅佐太子继承大统,方能使朝廷得到安定。”
杨士奇点头道:“荣公所言极是。洪武二十五年懿文太子薨逝后,皇孙允炆年方十六岁,储位久不能决。太祖召群臣议于东角门,众臣中多有拥立晋王与燕王者,独学士刘三吾坚持按嫡长继承的祖制立储。太祖权衡再三,于次日颁诏立皇孙允炆为储君,结束了这场旷日持久的储位争夺战。以太祖的英明神武,岂不知幼主临朝之弊?盖因不愿燕、晋诸藩为争储引发祸乱纷争,只得立允炆为皇太孙继承大统。今日之事与当年有些类似,我等身居台辅,应该谨慎行事,切不可附庸妄议,贻误宗庙大计!”
杨荣、杨溥同声应道:“寓公所言极是。”
于是,三人商定明日早朝时即采取行动,邀请百官赴乾清宫,要求谒见太子,到时相机行事,务将召外藩之邪议压下来。争取早定国本,以安社稷。
第二天上午,杨士奇、杨荣、杨溥早早来到内阁与礼部尚书胡濙、英国公张辅会面,细叙昨晚商议之事。二位辅臣老成持重,深知重任在身,在此关键时刻必须团结一致,决断专行。国丧期间文武官员虽然均不上朝,但此时奉天门外已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官员,大家都在议论,大行皇帝丧礼今日已满七天,新君即位理应提上议程,缘何宫中不见动静!莫非这些天盛传将召外藩进京果然是事实?奉天门内外左右廊庑上,官员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在悄悄议论着。
不久,以杨士奇为首的内阁成员出现在奉天殿的御阶上,文武百官迅速聚拢来,引颈聆听辅臣们将作何决定。只见首辅杨士奇嗽了嗽喉咙开口朗声道:“众位大人,今天是大行皇帝国丧第七天,按祖制文武百官耆老应在今日上表奉新君荣登大位,以定国本。大家都记得,正月初元朔旦,先帝病笃之时,曾命百官朝见皇太子于文华殿。嗣后遗诏又命我等五臣辅佐皇太子,军国重事禀报太后而后行。先帝遗命由太子祁镇继承大统已是清清楚楚,毋庸置疑。但近日谣诼纷起,谬论流传,倘有不测将危及宫廷。我辈受先帝厚恩,理应力保幼主,扶持国祚。请诸位五品以上大臣随我等进宫谒见太后,力请太子出宫接见群臣。”
一听首辅这样宣布,文武百官心绪乃定,欢呼雀跃地簇拥着杨士奇、杨荣、杨溥、胡濙、张辅五大辅臣,一行近百人浩浩荡荡进入内廷,绕过三大殿,朝乾清宫进发。
外廷的这些动静早有值侍宦官报往清宁宫。张太后闻知,难免有些惊诧,问道:“杨士奇、杨荣、张辅等辅臣都在那里吗?”
“禀太后,就是杨士奇、杨荣等五大辅臣为首带领百官进宫,要求觐见太后和皇太子。”
“唔。”张太后镇定了一下,随即命太监立即赴东宫传唤太子。她稍事整饰,随即起驾去乾清宫。
张太后到达乾清宫后,隐约可见乾清门外人头攒动,许多官员聚集在那里,尽皆静穆地站着等待太后接见。
早有宦官在乾清宫张设太后御座。张太后敛容就座,旁边有女官佩刀剑侍立。张太后随即命宣大学士杨士奇、杨荣入见。
“太后懿旨,宣杨士奇、杨荣觐见!”
乾清门外,杨士奇与杨荣听见内侍宣召,随即与其他辅臣拱手招呼,紧跟着内侍入宫觐见太后。
“臣杨士奇恭请太后圣安!”
“臣杨荣恭请太后圣安!”
“二位爱卿平身。”
“谢太后。”
对这次觐见,杨士奇早已做好准备,他举笏奏道:“先帝丧礼已过七日,按制应由文武百官、军民耆老奉表劝皇太子早登大位,以固国本。故臣等率文武百官进宫,请求觐见皇太子。”
张太后从容道:“我正为此事特召二卿。二卿乃是先朝耆宿,又蒙先帝遗诏命为辅臣,望悉心扶持挟辅太子登基,毋负先帝厚恩!”
杨士奇和杨荣一听太后如此宣布,一颗悬着的心方才落地,连忙叩首高声应道:“臣等不敢违命!”
太后道:“你们宣百官进宫吧!”
说罢示意左右,只见数名内侍簇拥着七岁的太子祁镇从殿后走出来。张太后将祁镇拉到身边,爱怜地抚着他的头顶,面对涌进大殿的百官,泪如泉涌地泣不成声:“这就是你们的新天子!他年方九龄,全仗诸卿扶持啊!”
陆续涌进大殿的百官一听太后如此宣布,顿时一个个跪伏在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经历了这样惊险跌宕的一幕,礼部官员将早已准备好的劝进表笺递往东宫,其内容大意为:帝王相传惟重长嫡者,良以宗位相承,天理人心之攸寄,国祚以之而隽永……殿下已在元良,命居大宝。夫天下不可一日无君,祖宗神器岂容一日而暂虚。恭请早正大位,以定国本。
按照惯例,继位储君自然要谦逊一番,坚辞不受;而群臣自然要再度上表劝进。三请三辞之后,东宫遂发表文告曰:大行皇帝上宾,遗命眇躬嗣承大统,顾当哀疚,不忍遽承。而亲王及尔文武群臣耆老奉章劝进,有增无已。天位不可久虚,遗命不可以久违,大义所在,难于固拒……
遂命英国公张辅祭告天地,定国公徐景昌祭告宗庙,太保宁阳侯陈懋祭告社稷,礼部拟定登极仪注,于壬午吉日辰时即皇帝位。
正月初十凌晨,太子祁镇被从睡梦中叫醒。他揉着惺忪的眼睛,按照昨晚母后的教导,亦步亦趋地跟随礼部官员行动。他首先身穿衰服、头戴孝帽,亲诣宣宗几筵殿。由礼部官员宣读受命登位文告后,祁镇向父皇梓宫灵位行五拜三叩大礼。随后复回东宫,脱卸孝服,换上特制的小号衮服、冕旒。这时的祁镇,俨然一副小皇帝的派头。有个内侍领他到落地穿衣镜前,小祁镇一看镜子里自己这副模样,忍不住顽皮地吐吐舌头。这时有礼部官员在门边等待,太监王振忙告诫祁镇:“今日登基大典庄严肃穆,非比寻常,殿下切不可任性而为。切记!”
接着,礼部官员引导身着衮服、冕旒的祁镇先去奉天殿阶前祭告天地,然后进入奉天殿,在列祖列宗牌位前祭告祖宗,皆行五拜三叩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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