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子朱祁镇

第9章


杨士奇、杨荣等历事数朝,看见不少太监飞扬跋扈之状,也觉得这个王振颇为谦恭有理,于是在他恭候内阁批复处理意见时,命人为他设座。而王振每每谦卑地道:“大人不必费心,老奴站惯了。”
有一次,王振去内阁传事,恰逢小皇帝祁镇也在那里,王振故意当着内阁诸臣的面跪奏道:“昨日陛下为了踢毽玩耍,耽搁了上朝。先皇为一毽子几误天下,陛下又步先皇后尘,将置国家社稷于何地?”
“三杨”听了王振这番话,深为其忧国忧民所感动。待皇上离开后,杨士奇慨叹道:“没想到宦官中竟然也有这样的人啊!”
其实,王振对“三杨”内阁的谦卑也只在一时,待他逐渐熟悉了内阁处理政事的一套流程后,僭越权力的野心逐渐萌发。有一次,太皇太后派遣王振去内阁催问户部所报浙江、苏州、松江请求减除官田税粮一事,杨士奇称要与地方协商,因而拟议未决,这时王振突然爆发了干政的强烈欲望,竟未等内阁票拟结果,擅自作了批复。他这样明目张胆的干预朝政,惹恼了首辅大学士杨士奇,杨士奇称病三日不出家门。太皇太后得知原委,立刻把王振叫到清宁宫痛骂一番,命女官赏了他一顿鞭子,太皇太后命令王振立刻去学士府向杨士奇谢罪,并警告他道:“若再犯,必杀无赦!”
跌了这么一跤之后,王振稍有收敛,不敢再卖弄本领擅作主张了。他在伺候小皇帝之余规规矩矩干着司礼监秉笔太监该干的活。对内阁诸臣也恢复了毕恭毕敬的态度。九月份,宫中要遴选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由于王振事先在小皇帝面前做足了功课,并百般诋毁他的竞争者金英和兴安,说他们老朽昏庸,文字拙钝,难堪大任。于是在小皇帝的坚持力挺下,王振如愿以偿地坐上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宝座,从此俨然以“内相”自居了。
二 太皇太后欲杀王振
又是一年春草绿。正统元年,小皇帝朱祁镇又长大了一岁。早在年前,大学士杨士奇、杨荣联袂上书太皇太后——
去年十月,臣等奉先皇帝谕:“明年春暖东宫出学讲读,宜选择贤良端谨之士辅导。”至今遗言犹在耳,皇上冲龄,此为第一重事。伏望山陵毕日,早开经筵以进圣学。
太皇太后早就把“勖帝向学”作为施政纲领之一,于是嘉纳这一建议,颁旨任命太师、英国公张辅主持经筵大典;大学士杨士奇、杨荣,学士杨溥同知经筵事;少詹事王直、王英,侍读学士李时勉、钱习礼,侍讲学士陈循等充任主讲官。经筵大典定于每年春秋季温暖凉爽的月份举行,避开酷暑严寒之日。
经筵进讲的这一天,首先有一套极为隆重繁琐的仪式。小皇帝在手执金瓜的将军导引下来到文华殿,叩拜大成至圣先师后登御座。下面分设东西讲案,主讲官先向皇帝行叩拜礼,然后在讲案上展开讲章一字一句地讲解。内容无非是“四书”、“五经”等发蒙必读之课。这些课文在东宫时王振也曾粗略地给祁镇讲过,六七岁的孩子哪里会对它感兴趣?可现在不同了,经筵一开表示小皇帝从这天起正式进学。况且授课的均是最有学问的饱学名儒,在那些大臣众目睽睽之下,小皇帝必须心无旁骛地耐着性子认真听课。他毕竟天资聪敏,因此表现出对“四书”“五经”的基本知识接受很快。主讲官们对皇上的天赋异秉自然大肆恭维赞颂不已,旁边监讲的大臣们也松了一口气,对这第一堂课很满意。于是到时候由英国公张辅请示皇上后宣布经筵进讲圆满结束。
此时,御前太监传旨:皇帝赏赐群臣便宴。大家谢恩之后鱼贯而出,前往别殿出席宴会。这大概就是“经筵”二字的来历。
经筵一开,每月逢初二、十二、廿二,这三天小皇帝都要风雨无阻地来文华殿听文臣讲课。刚开始他还感觉新鲜,渐渐地自然越来越觉得那些课文枯燥无味了,有时他一面听着主讲官之乎者也地宣讲课文,心思却还在回味昨晚和小内侍们踢球、下棋的乐趣。满腹经纶的主讲官们明知自己的学生心不在焉,却也无可奈何。他们总不敢像在私塾授徒一样操起戒尺敲他两下吧?
王振虽然升任四品的司礼监太监,太皇太后仍然命他像在东宫一样服侍小皇帝的日常起居。对此他虽感到憋屈,但转念一想,当皇上的高级奴仆有什么不好?别人还求不到这样的优差呢!何况打从东宫起,祁镇并未把他当作奴仆,反而视之如假父,总是尊称他“先生”。此时,在王振的内心深处,逐渐萌生出一个隐秘的欲望:倚仗着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小皇帝,有朝一日他这个“内相”必取代内阁诸臣的权力,成为这个国家的统治者。
小皇帝对经筵进学厌烦了,王振便想方设法投其所好,他利用兼摄东厂提督之便,在朝阳门外圈地设置校场,大兴土木筑建了一座巍峨的将台。将台上遍插旌旗符纛、刀枪剑戟。一切准备停当,他便向祁镇禀奏:“皇上,明日咱们去朝阳门外校场阅兵,好吗?”
“阅兵?好呀!”小祁镇眼睛顿时一亮,欢呼雀跃。
第二天早朝后,王振命内侍们为小皇帝穿戴好事先准备的一身戎装:金光闪闪的黄金锁子甲,头戴冲天冠,俨然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只可惜他还不会骑马,只能乘坐八匹骏马挽驾的龙辇,在大批禁卫军的护卫下从皇宫出发,直奔朝阳门外的校场,王振等太监与一干锦衣卫将校都骑着马,前呼后拥地护驾。
到了校场,小皇帝在王振等的簇拥下登上将台。京营所辖三大营(五军营、神机营、三千营)及京郊密云、隆庆、蓟县诸卫所的提督、把总、游击、参将均来叩拜参见皇上。王振代小皇帝下令:各营兵卒列队接受皇帝检阅。阅兵后带队军官比试骑射,于三十丈外竖立箭靶,每人驰马射箭三矢,射中靶心最多者为优胜,获皇帝上赏。
霎时,只见校场上刀枪林立,万马奔腾,各营士卒列阵从检阅台前通过,高举兵刃向小皇帝致敬,一面高呼:“万岁!万岁!万岁!”祁镇久居深宫,从未见过这种壮观场面,兴奋得几乎要从龙椅上跳起来。幸亏王振赶忙制止,方未失礼。
阅兵之后,校场上竖起数座箭靶。各营的大小军官一批批从三十丈外驰过,在马上弯弓搭箭瞄准靶心“嗖、嗖、嗖”放箭。远远望去,有射中的,也有没射中落靶的,陆续有监军内臣将结果报上检阅台,一一汇集交给王振。王振胸有成竹,从容奏报小皇帝:“隆庆右卫指挥纪广三箭正中靶心,名列骑射第一名,请皇上赐予嘉奖!”
小皇帝茫然无措:“朕该怎样奖赏他?”
王振奏道:“皇上该提升他为都督佥事,以示嘉勉。”
小皇帝也不清楚都督佥事是多大的官,既然王先生说该赐予他,那就恩准吧!于是点头道:“准奏。”
那纪广原是戍守居庸关的一名卫卒,投身守关内官郭敬门下,遂得王振赏识,不久擢升指挥佥事,此次阅武,其实射术精良的另有多人,王振为了招降纳叛,采取瞒天过海的手法,单独奏称他为武臣第一,当场即由皇帝颁旨,越级擢升纪广为都督佥事。这个纪广心毒手辣,以后成了王振残害朝臣的一名得力帮凶和打手。
这一年小皇帝祁镇虚岁已经十岁,实际年龄其实只有八岁多一点,他虽然当上了皇帝,由东宫移居乾清宫,也多了一些上朝、经筵进学等礼仪活动,但他大部分时间仍像普通王侯家的贵戚子弟一样,是在游玩嬉戏中度过的。负责他起居的师傅王振虽然表面严肃,但他颇为懂得孩子的心理,爱玩是小孩的天性,你如果管束太严,必然会造成他的反感。于是像在东宫一样,他纵容小内侍们在祁镇下朝后陪他纵情玩耍。踢球是祁镇最为喜爱的游戏,乾清宫后面有一块五六丈见方的空地,前面有常年紧闭的交泰殿遮挡(交泰殿供奉祖宗牌位,是皇家祭祀的地方),后面是高耸的宫墙,平时很少有人来这里,故成了祁镇和小内侍们踢球的最好去处。
一天下午,小皇帝午睡过后,照例与小内侍们在那块空坪里踢球,玩到兴浓时,王振在宫中也能听到小孩子们欢呼雀跃的喧闹声。蓦地,突然听到一声惨叫:“哎哟!”似乎是小皇帝祁镇的声音。他赶紧跑过去一看,只见几个小内侍扶着祁镇踉踉跄跄地往回走,小皇帝的眼角上被踢开了一条口子,鲜血汩汩地往外流,他的衣服上已沾了一片血渍。
王振顿时吓傻了,连忙叫人去传御医,速带最好的金创药来敷治。他将痛得嗷嗷叫唤的小皇帝搀扶到榻上躺好,临时找来一块洁净丝巾堵住伤口,不让它再流血。一面把陪祁镇踢球的五名小内侍带上来跪成一溜,详细审问他们究竟是谁踢伤了皇上。
“是李桂!他跟万岁爷抢球,一脚踢在万岁爷的额角上。”小内侍们众口同声地说。
“李桂,是不是你踢伤了皇上?”王振踢了战战兢兢地趴在地上的李桂一脚,厉声地问。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年方十二岁的李桂知道自己闯下弥天大祸,一个劲地磕头,脑袋在青砖地上磕出血来。
王振命李桂把脚上的靴子脱下来验看,果然他的靴子尖上包了一块坚硬的皮子,这种硬物猛地踢到小孩眼角上,哪能不皮破血流?
皇上无故被踢伤,明天上朝满朝文武都看得到,自己难免遭受太皇太后责罚。王振此时懊恼至极,他要拿肇事的人开刀。
“大胆李桂,竟敢肆意行凶,伤害圣躬,该当何罪?来人,将李桂拉出去杖责四十!”
王振恶狠狠地宣布对肇事者进行处罚,他明知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经受四十廷杖,必然血肉横飞命毙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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