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子朱祁镇

第16章


但慑于太监王振的淫威,许多人都敢怒而不敢言。唯有侍讲学士刘球,趁着雷震奉天殿鸱吻,英宗敕求直言的机会,应诏上书陈十事。其中第九条为“息征讨以重民命”曰:麓川连年用兵,死者十之七八。军赀爵赏,不可胜计。今疮痍未缪,又遣蒋贵远征缅甸,责献思任发。果擒以归,不过枭首通衢而已。缅甸挟以为功,必求与木邦共分其他。不与则致怨,与之则两蛮坐大,是减一麓川,生二麓川也。设有蹉跎,兵事无已。臣见皇上每录重囚,多宥令从军,仁心若此。今欲生得一失地之穷寇,而驱数万无罪之众以就死地,岂不有乖于好生之仁哉?宜敕缅人斩任发首来献。机发既已归罪,即量削其地,分于各寨新附之蛮,则一方可守。
刘球这道疏折,捋了太监王振的虎须,竟然招致了杀身之祸。至此,群臣更是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再在朝堂上谈论麓川之事了。
王骥得到朝廷增兵,以大军进逼缅甸,命其献出思任发。缅甸人诡称:思任发之子思机发盘踞者蓝。势力日益壮大。若将其父献给朝廷,必遭其报复,故难于从命。
王骥无奈,移军攻袭者蓝。大破思机发巢穴,俘获其妻、子及部众九十余人。但思机发仍然窜逃不知去向。王骥奉朝廷之命,在那里设立陇川宣慰司,派官兵镇守。
正统十年冬,英宗遣使赴缅甸。云南千户王政奉朝廷敕书,带着礼物去见缅甸宣慰使卜剌当,索要被他们抓获的思任发。卜剌当仍然讨价还价,要求交换贫瘠的土地以为回报。恰巧那几天当地连续两天白昼晦暗无光,太阳像一个黑色圆盘挂在天空。土人相信巫术,占卜结果是“天兵将至”。极度迷信的卜剌当恐惧起来,认为思任发是灾星,连忙将他及其妻孥三十二人交给王政。在押解途中,思任发数天不进饮食,濒临死亡。王政当机立断,将他斩首,以木匣装着他的首级械送京师。
思任发死后,其子思机发屡屡乞降,派遣头目刀孟永等入朝进贡金银方物,称:“蒙朝廷调兵征讨,无地逃死,乞贷余生。”语气甚为凄婉悲哀。
英宗毕竟年轻,果然受其蒙蔽,动了恻隐之心。于是敕令云南总兵官沐斌及参赞军事侍郎杨宁等,称朝廷已贷思机发不死,让他们商讨善后计划报告朝廷。黔国公沐斌上奏称:“臣遣千户明庸奉诏谕思机发,以所遣弟招赛未归,疑惧不敢出。近缅甸以机发掠其牛马、金银,欲进兵攻取。臣等议遣人分谕木邦、缅甸诸宣慰司,令集蛮兵克期过江,分道讨机发。臣等率官军万人驻腾冲,以助其势。贼四面受敌,必成擒矣。”
这时,英宗复又出尔反尔,批准了沐斌的这一计划。沐斌率军至腾冲,督促木邦、缅甸、南甸、干崖等宣慰司,各整兵备船,积粮以供调度。
正统十四年,王骥率领诸将在腾冲会师。由旧孟养宣慰使刀孟宾为向导,北上金沙江。这时思机发已经没了退路,只得在金沙江西岸埋栅拒守。大军顺流下至管屯,木邦、缅甸两宣慰司的十万土军亦驻扎在沿江两岸。这一次缅甸人倒真正出了力,提供了二百多艘船只在江上架设浮桥,宫聚亲率大军渡过金沙江,一举攻破思机发的栅寨,缴获积谷四十余万石。
思机发仓皇退到鬼哭山,将大寨置于两峰上,又筑七小寨,连绵百余里。官军仗着人数的绝对优势,分道并进,一一攻拔其营寨,斩获无数。思机发不知所终,很可能死于乱军之中。
官军乘胜追击,越过孟养抵达孟那。孟养在金沙江西面,距麓川千余里。思机发的余部惊恐万分地道:“自古以来没有汉人渡过金沙江,今王师至此,真是天威所在!”
待王骥打扫战场,还军休整,思机发的余部复又拥立思任发的幼子思禄,麕集于孟养。王骥深入蛮地千里担心师老兵疲,恐生不测。思禄又起,麓川叛蛮生命力极其顽强,一时终难殄灭。于是与思禄相约,许其居于孟养,以土目辖理诸部。并于金沙江畔立石为界,誓词曰:“石烂江枯,尔乃得渡。”思禄亦惧官军势力,表示顺从誓约,从此听命于朝廷。
王骥历时十余年,终于征服了麓川叛蛮,班师回京。英宗松了一口气,亲自到宗庙向祖宗告捷。并对从征将士大加奖赏,增王骥岁禄三百石,赐予铁券,子孙世袭伯爵。
王骥三次出征麓川,终究未能获得叛酋的首级。一时议论都说他党附王振,向其邀功,劳师糜饷,以一隅骚动天下。不过谁都只敢在背后发发牢骚,叹人心之不古。偏偏却有一个不怕死的人,四川会川卫训导詹英上疏朝廷弹劾王骥。直指其罪状为:骥等多役民夫,舁彩缯,散诸土司以邀厚利;擅用腐刑,诡言进御,实充私役;师行无纪,十五万人一日起行,互相蹂践;每军负米六斗,跋涉山谷,自缢者多;抵金沙江,彷徨不敢渡,既渡不敢攻,攻而失都指挥路宣、翟亨等;俟贼解,多捕渔户为俘;以地分木邦、缅甸,掩败为功。此何异李宓之败而杨国忠以捷闻也!
这道弹疏着实厉害,条条都是无法抗辩的具体事实。使得英宗也开始怀疑王骥谎报军情,便将奏章交付法司审核。但王振一手遮天,以王骥功大,令法司不得追问。而且还恶毒地命令詹英前往王骥军门效力。
詹英知道前往王骥军门必遭打击报复,死无葬身之地。于是迅速人间蒸发,藏匿深山杳无人迹之处,总算躲过一劫。
第七章 王振渐施横暴
一 王振向“三杨”发难
麓川之役自正统三年沐晟率兵讨伐思任发开始,至十四年王骥立石金沙江息兵,战事前后长达十余年之久。麓川不过是云南一边陲小县,竟然以一隅骚动全国。朝廷先后调集南方各省数十万军队,军费开支巨大;加上凯旋的各种赏赐,几乎耗尽了当时国库的所有积蓄。以致无力应付接踵而至的北方瓦剌入侵,遭受了巨大灾难。究其根由,完全是年轻的英宗皇帝好大喜功,太监王振亟欲通过战争篡夺军政大权所致,以致造成后来的灾难。
正统初年,由于英宗年幼尚在进学期间,在太皇太后的铁腕震慑下,王振擅权乱政的野心受到了抑制。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首辅杨士奇步入耄耋之年,杨荣、杨溥也年近古稀。三人锐气全消,面对急欲攫取权力的太监王振步步进逼,只有忍气吞声地退让,以求自保。
一天,王振借某事传达圣上的旨意到了内阁。此时杨士奇、杨荣等率先恭礼相迎,其他官员更是跪接不迭。王振完全没了以前的谦卑态度,他趾高气扬地在内阁堂中一坐,皮笑肉不笑地对杨士奇等辅臣道:“朝廷的事长期烦劳三位老先生,不过三位老先生如今年事已高,困倦了。以后怎么办啊?”
杨士奇谨慎地答道:“老臣等唯有鞠躬尽瘁,报答国家,死而后已。”
王振并不满意这个答复,微微哂笑地摇头。杨荣深知王振话里的用意,于是答道:“我辈已是风烛残年,无力效劳,当选择可以委任的年轻人入阁以报答圣主之恩。”
此话颇合王振心意,他频频点头道:“荣公言之有理。”
王振走后,杨士奇责怪杨荣惹事。杨荣道:
“他已经厌烦我等了。一旦从大内递出片纸只字,指几个名字:某入阁,某入阁,我等将束手无策。此时赶紧召进一二贤者,同心协力,尚有可为。”
杨士奇这才领会杨荣的深谋远虑。他们经过再三权衡,于年轻的学士中挑选德能兼备者,开列侍读学士马愉、曹鼐、高谷及侍讲学士苗衷四人名单上报,推荐其入内阁。
经英宗批准,马愉、曹鼐二人先被擢用,成为内阁成员。数年后高谷、苗衷也先后入阁。
王振趁太皇太后晚年老病,想在朝廷擅权专政,“三杨”内阁是横亘在他面前的最大障碍。所以他想方设法要扳倒“三杨”,他首先把矛头对准杨荣。因为杨荣生性豪爽,不拘小节,喜欢接受别人的馈赠。这就为王振实施攻击提供了口实。
正统五年二月,杨荣请假回建安原籍扫墓,英宗遣太监阮江护送。杨荣还在乡下时,靖江王朱佐敬入朝,差人送了一箱金银珠宝到他家里。此事被东厂特务侦知,王振如获至宝,立刻唆使御史弹劾杨荣收受贿赂,沟通藩王,必欲置杨荣于死地。幸亏杨士奇鼎力相救,抱病亲自上书英宗求情,称靖江王佐敬馈赠财物,杨荣已回原籍实不知情。杨荣身居台阁,岂不知沟通藩王的是非利害?虽万金不足赎罪矣!
由于杨士奇鼎力为杨荣辩护,英宗查明靖江王佐敬与其弟奉国将军佐敏争嗣,互相讦奏,故遣使来京打点。杨荣身在原籍实不知情,其家人已将所馈珠宝上交国库。朝廷敕书谴责靖江王佐敬,并将其使者戍送铁岭。
此事就这样了结。消息传到建安,杨荣纵使未获罪,经此一跌其抑郁的心情可以想象。七月间他奉诏回朝,行至杭州附近的武林驿,突发急病,猝然去世,享年七十岁。
杨荣去世后,太监王振除去了一个劲敌,气焰更加嚣张。此时杨士奇心灰意冷,告病请假回原籍休养。英宗倒还体贴老臣,派宦官护送他回泰和。杨士奇的长子杨稷横行乡里,仗势杀人。杨士奇一贯溺爱袒护其子,使杨稷案得不到处理,民愤甚大。到此时王振有意整治杨士奇,怂恿御史翻案,弹劾杨士奇庇护犯罪的儿子。英宗令将弹劾的奏章封寄给杨士奇,表示朝廷对他的爱护。
后来案情急转直下,在王振的指使下,地方按察司揭发杨稷杀人及横行不法罪达数十件,朝廷法司无法回避,只得逮捕杨稷,将其关在监狱,但碍着首辅的情面,暂时未交付大理寺审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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